此刻。
長長的宮道,楊儒源在夜色下疾行。
他的手掖在袖子裏,死死扣住,暗裏緊咬牙關,但嘴裏依然有了血腥味。
是顧皇後派人秘密傳他進宮的,稱楊千妨想見他最後一麵。
自從皇上用了栗聞的藥,便龍精虎銳,大有返老還童之勢,但如今消耗的越多,倒是便衰亡得更快。於是,他將自個的雙生子女兒送進宮去,無非是深知男人對新人總是有著無限的熱情。
況且李上慕為了樹立自己的明君形象,自繼位之後,隻大選過一次,美人再美都逃不過時光的磋磨,隻楊儒源知他懂他,偶爾會敬獻美人。
這事還被崔長春彈劾過,倒是那位賢惠大氣的顧皇後幫皇上說話,稱皇上一心為國,三年一次大選隻辦過一次,卻也不能因此就讓後宮缺少新鮮血液,畢竟龍體歡愉也是國之大事。
其實顧皇後是巴不得有人進宮,分去皇上對楊貴妃的寵愛。
從前楊儒源對這兩個庶女的安排,是想著跟大臣聯姻,但朝中大臣巴結依附他的他都瞧不上,他瞧得上的又不敢跟他交情太深。
便想著,二女已然十五,到了女子該出嫁的年歲,與其如此,獻給皇上,在那藥物跟女人的雙重消耗下,皇上一旦停止服用那藥物,便是神仙也難救。
但,入宮不足一月,楊千妨便熬不過去了。
難道李上慕,竟是對女子沒有半分疼惜之心嗎?世間男子,誰個不懂得循序漸進,尤其是對待那種初經人事的含苞少女。
楊千妨住的嬌蘭宮冷冷清清,隻院子裏跪著一眾下人,楊儒源疾步過去,對著一個宮女就是一腳,厲聲問:“你們娘娘呢?”
宮女低泣道:“很是不好了,皇後派了太醫來,太醫隻是說準備後事,便去通知了大人來最後見上一見。”
他梗著喉嚨:“皇上可來瞧過?”
“去貴妃處了。”
他大步走去殿內,進了內室,隻見楊千妨就如死人一般躺在床榻上,他低喝了聲:“出去。”
跪著的幾個宮女便退了出去。
他在床沿邊坐下來,看著楊千妨那慘白的臉,低聲道:“妨兒,父親看你來了。”
楊千妨用了所有的力氣,張開眼來看著他,然後伸手,將他的手死死抓住,氣若遊絲道:“求父親接我回家!”
他的眼睛瞬間血紅,哽咽道:“為父會再去請太醫來為你整治。”
楊千妨裂開嘴笑了,嘴裏流出血來,竟是將自己的舌頭咬破了,淒厲著道:“父親,為什麼要生我們?我恨你!我永生永世的恨你!”
他顫抖著手揭開她身上的被子,隻見下半身的褲子被血浸透,跟床榻融到一處,慘不忍睹。
楊千妨氣若遊絲地:“父親,我才十五歲啊父親,從進宮那日就出血不止,用了一些日子的藥,將將好了一些,便又要伺寢,我終是活不下去了,若我死了,將妙兒接出宮去,我求你了。”
楊儒源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是父親錯了!父親以為,將來你們會成為楊家的功臣,父親為你們封功封爵,再為你們找最好的男兒!”
但這些話,楊千妨已經聽不到了,她再也沒有了呼吸,但她的手仍舊死死抓著他的手。
他青禾楊氏三百年,經過了多少戰亂,多少更迭,都屹立不倒,這天下,為什麼不能輪到楊家來坐?
他坐了許久,再才把楊千妨的手指一個個掰開,擦幹臉上的淚痕,走出去大聲道:“妨貴人……去了。”
而後,挺著背,在宮道裏大步疾行,前往楊貴妃的椒香殿,對大太監史遠明道:“臣有急事求見皇上。”
站在殿外,看著四幕沉沉的夜,宮燈就像鬼火,被風吹得飄搖,仰起臉來,豆大的雨砸在臉頰上,隨後是一聲悶雷,擊破了這死一樣的靜默。
楊貴妃披衣出來,急聲詢問:“是妨兒……”
他輕輕搖頭,深深凝視妹妹一眼,大步進了殿內。
李上慕穿著白色的道袍,在軟塌上懶洋洋地窩著,看著跪在麵前的楊儒源道:“愛卿深夜求見,莫不是為了妨貴人,朕也不曾想到,她的身子那般嬌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