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告訴我一個不同的言采,而每個人的主觀情緒都這麼濃重。我又問:“他和你家有來往嗎,會不會也和你舅舅一起去你家什麼的?”
“沒有。他最知道怎麼不讓別人和自己尷尬。”
我沒有再問下去。
後來晚了,我們離開餐廳,我決定還是多嘴一句:“我看戴隱芙用了很多言采的信件,這些東西在哪裏?和你舅舅的照片一樣,也是你家收著嗎?”
“沒,那些信是言采去世之後他幾個朋友收集了平日間的通信往來,整理好捐給圖書館。我們給他們收拾東西的時候找到一些他的筆跡,也跟著送去了。”
幾周以後我把論文的提綱和成稿的一部分交給老板,請他老人家過目。然後趁著意明出遠門,找了言采的幾部電影,早中晚期皆有,窩在房間裏看了一個周末。看到最後腳步虛軟兩眼發直,真是悔不當初。
看完那本傳記之後,我陷入了某種空白期,對於言采其人,我想我大致看見了一個輪廓,但依然迷霧重重:戴隱芙寫的是廣為人知的言采,再加上傳記中必然會出現的聯想推論,和一些相對罕見的素材,最後給出定論,這是標準的傳記寫法;意明告訴我的言采,則更私人化,也情緒化。我相信他們筆下口中的言采,至少是此人真實的一部分,但這不等於,我就真的能看得清楚了。
在看完那些片子後,我覺得元氣大傷,誰告訴我要了解一個演員,先去看他的作品。為什麼看來看去,記下來的都是角色,根本不是言采。這些作品起到的唯一“作用”,大概就是讓我對言采的認知更混沌不清了。
後來有一天去圖書館還書,順帶複印了一些自己需要的參考資料。這天館裏人特別多,常用的複印機前麵已經排起了長隊,這時正好工作人員過來說在二樓某處還有其他的機器,這就去了樓上。
這邊果然沒什麼人。我一邊心不在焉地複印,一邊四處張望,赫然發現檔案室就在對麵。過一陣子就有一兩個看來也是讀者的人出入,看來也不是想象中那樣森嚴。
抱著試試的念頭,我去按門鈴,很快就有人來開門。我問這裏是否可以查閱國圖館藏的私人信函,對方看了我一眼,問:“你要查誰的?帶了證明身份的證件沒有?”
填寫完申請查閱的單表,又把身份證交去複印,這時查詢結果已經出來,館員問:“不可外帶,不可複印,隻能在小閱覽室翻閱。我們還有兩個小時下班,你看嗎?”
我從沒想到會是這麼容易的事情,喜出望外之餘,一個勁地點頭:“看,看,當然看。”
激動得過了頭,完全沒在意人家莫名其妙看著我,直到被帶著坐在椅子上還是暈暈乎乎的,還來不及打量一下這個獨立的閱覽室,那裝著信的文件夾,已經非常有效率地擺在我麵前了。
言采有寫信這個習慣是從戴隱芙的那本書裏得知的。當時讀到這個細節還甚是詫異了一下:這個年頭,願意親手寫信聯絡感情表達情緒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放到演藝圈裏,這個比例想來隻會更低。
那些信已經按照年份歸類,又重新整理,夾在厚紙板中便於查閱。言采的字出乎意料的好,信大多是短函,但書麵幹淨工整,看得出是習慣寫信的人。
本人一筆惡書,看到字好的人難免心生羨慕。特別是好字便於閱讀,節省時間,真是功德無量的好事。
在仔細查閱之前先大概翻了翻,這都是言采中年之後的信,數量不算太多,一個文件盒就夠了,收信人就那麼幾個,應該是捐出這些書信的人。
我喜歡讀書信,這其中的樂趣遠遠多於可以一窺寫信人當時的心態和翻找一些不為人知的細節瑣事。但是讀陳年書信又是考驗人的差事:那些人名地名事件因由,對當事人是再熟悉不過,兩三句話彼此心領神會,但放到若幹年後,外人看來,熟悉一點倒也罷了,不熟悉的,那就是看偵探小說兼之解謎。
初看言采的信,我樂了,一連幾封都是和對方討論當時在演的新戲,演員如何,導演如何,劇本如何,興致勃勃的;要是他自己的戲,好像就從來沒有見到他滿意過,雖然也提,但大多是匆匆一筆帶過,看來是對別人來信中禮貌的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