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番外三 日影飛去 (3)(3 / 3)

意明起先還竭力保持著鎮定,說到最後怨氣愈盛,怎麼聽都是咬牙切齒。

凡是涉及公眾人物,如此各唱一出的場麵就從來沒有少過。這些年來聽過讀過的都不知道有多少。於是我就很對不起意明又無法抑製地想,謝明朗是你家人,你又是不是愛屋及烏,一味偏袒。但後來想到謝明朗也是我少年時候崇拜的人,這樣想低他的自己實在有些齷齪。

繼而想到,隻可惜死人從來不能站出來替自己辯解。

“小璐,你是不是覺得我在抹白我舅舅?”

他問了這一句,弄得我趕快抬頭,矢口否認:“沒有的事情。我在聽你說話。”

他看著我,笑了笑:“哦。這樣。”

這樣的口氣讓我不敢看他,悶悶過了一會兒,才問:“你知道嗎,你剛才在發脾氣。言采的傳記,你也看過了?”

“一點。看得不多,但已經足夠。她隻管對他頂禮膜拜就好了。我隻是不明白她的義憤填膺建立在什麼立場上。就算舅舅真的如她所說,那家裏閉上眼睛往死裏護短,是因為我們是他家人,是非不分,也就算了。她是言采什麼人?”

他這根本是在鬧別扭了。不願順著他的話說,試著撥開話題,隻開玩笑說:“路人油然而生的正義感發作?”

意明盯著我,我朝他笑一個:“你舅舅是什麼人,言采是什麼人,該知道的人都知道。而且總會有新的傳記出來,大浪淘沙,不要為一支偏頗的筆生氣。”

意明沒有說話,有些煩躁地搖下車窗。我看著他,忍不住說:“你一定很喜歡你舅舅。”

過了一會兒他才應我:“是。他很疼我。當年知道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時候還難過鬱悶了很久。還想過是不是因為他是同性戀,不可能有小孩,所以對血緣看得很淡。”

正在我想該怎麼回答他的時候,他扭過頭來對我一笑:“說起來我還是我媽探給舅舅和解的那根樹枝……到了,將來再慢慢同你說。”

正聽得入神,沒想到他這樣收尾,目光往車窗外一轉,原來是到自家樓下了。我知道今晚他答應父母回家住,也沒留他,道別之後目送他的車消失在視線之外,心裏暗暗歎了口氣,背著包上樓了。

這一晚我把傳記看完了。她筆下言采的最後的人生寫得出乎意料的得體,懷念有之,不見憂傷,仿佛為他置辦了一場永遠不會到頭的宴會一般。看到最後,我竟也微微感動了。這是偏頗的傳記,她寫砸了謝明朗,但對於言采,卻是個漂亮的收場。這文字,和那些配在裏麵的照片一樣,是看得見感情的。

傳記的最後一句是從言采晚年的一封信裏摘下來的,說,我懷念著過去,近於思鄉一般。

原來言采也會懷念過去。

接下來的好幾天,我都在想書上的最後一句。

不知道為什麼,戴隱芙整本書裏不遺餘力塑造的那個言采,因為這一句話,這段時間來在我眼中幾乎已成有實體的形象又莫名翻轉了。好像看到一個孤獨的老人,正惆悵地回頭遙望。我無法克製地想,他到底在懷念什麼。最後一段,戴隱芙的每一行文字都在帶著讀者回溯言采那燦爛的前半生,最後急轉直下,以這句話收尾,以至於讓人不免想到,她是知道什麼的,所以單獨挑出這一句話。感情是脆弱的不可持久的,事業也是,失去後者更令言采耿耿於懷,因此而生的落差感堆積到晚年,終於在去世前不久忍不住在給朋友的書信裏記上一筆。是這樣嗎?

這樣的收尾總是讓人禁不住浮想聯翩,戴隱芙不愧是編輯出身,明知道被暗示的真實,和真實的真實之間,也許天差地別,也明知道那種因文章而起的憐憫和感懷對於死者來說可能是最不必要的,但還是被她的文字和敘述動搖了。

我再沒有主動和意明談起言采的事,倒是有一天約會,吃到甜點的時候,他莫名來了一句:“我舅舅很喜歡這家店,我小時候他常帶我過來,點雙份的冰淇淋給我。”

嗬,我也喜歡縱容我吃雙份零食的親戚,雖然我媽總是抱怨,但我總是心甘情願被這樣收買。

抬頭看著他,他也正看我,笑一笑:“我喜歡這家店的緣故,是這麼多年來,廚師想來換了不少,菜的味道和水準卻始終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