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
一個人在屋後曬網。
但見這人身材頎長，肌膚甚白，宛若許久不曾見過陽光，右手垂落身側，似不能動，他以一隻左手慢慢的調整那漁網，似乎做得心情十分愉悅。
隻是他的眼睛似乎也不大好，有些時候卻要以手指摸索著做事，有時要湊得極近方才看得清。
“死蓮花！”
有人在屋裏已經咆哮著追了出來：“本少爺叫你乖乖在屋裏休息，眼睛都快瞎了還捕魚！本少爺從京師大老遠來一趟容易麼？你就這麼氣我？”
那曬網的人轉過身來，是熟悉的麵容，眯起眼睛，湊近了對方多病看了好一陣子，似乎才勉強記起他是誰來，欣然道：“哦，施少爺，別來無恙。”
方多病暴跳如雷！
“施少爺？哪個是你施少爺？誰讓你叫他施少爺？本少爺是方多病！他奶奶的一個月不見你隻記得施少爺？他‘施’給你什麼了？本少爺派了幾百人沿江沿海找你，累得像條狗一樣，撿回來你變成個白癡，本少爺給你住給你吃給你穿，整個像個奶媽一樣，怎麼也不見得你叫我一聲方少爺？”
李蓮花又眯起眼睛，湊上去仔仔細細的又將他看了一遍，笑眯眯的道：“哦，肖門主。”
方多病越發跳了起來，氣得全身發抖：“肖……肖門主？那個王八蛋——那個王八蛋你記著他做什麼？快給我忘了，統統忘了——”
他抓著李蓮花一陣搖晃，搖到他自己覺得差不多已經將那“肖門主”從李蓮花腦子裏搖了出去才罷手。
“本少爺是誰？本少爺是方多病，當今駙馬，記得了嗎？”
“駙馬？駙馬是什麼馬？可以騎嗎？”李蓮花一本正經的反問，氣的方多病臉紅脖子粗。
“你你你你你......”方多病被李蓮花噎得瞪大雙眼。
李蓮花齜牙一笑，轉過身又去摸那漁網，心中似是十分喜悅。
“你這忘恩負義，糊裏糊塗，無恥混賬的死蓮花！”方多病終是忍不住，對著他的背影指手畫腳，破口大罵。
奈何那人一心一意曬他的漁網，聽而不聞，且他現在聽見了也不見得知曉他在說些什麼。
方多病忽的吐出一口長氣，扯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他深深凝視著那熟悉的背影，眼眶忽然不受控製的濕潤了起來。
死蓮花沒死。
他坐著漁船，順流而下衝出大海，被漁民撿了回來。
沒死就好。
雖然找到這人的時候，他右手殘廢，雙眼失明，神智全失，渾渾噩噩的就像條狗。
但……沒死就好。
像現在這樣，不記得是是非非，不再有聰明才智，喜歡釣魚就釣魚，喜歡種菜就種菜，喜歡養雞就養雞，有時曬曬太陽，和隔壁的阿公阿婆說幾句話。
有何不好？
有何不好？
方多病的眼睛十分酸澀，他想他這麼想應當是看得很開的，卻仍會記起當年那個會和他一起在和尚廟裏偷兔子、會溫文爾雅微笑著說“你真是聰明絕頂”的小氣巴巴的李蓮花。
這時曬網的人已經哼著些不知所雲的曲子慢慢摸索著走出了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