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紀實(1)(1 / 3)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寧夏川(哪)兩頭尖,

東靠黃河(呀)西靠山。

鯉魚滿艙花果滿山,

金川銀川米糧川。

悠長、高遠的寧夏“花兒”,在藍天綠野間飄蕩。

滔滔黃河,雄渾、浩蕩。—隻木船順流而下,船上,一位銀須垂胸的回族老人和一位戴眼鏡的回族女同誌,熱烈地交談著。

茫茫沙海,丘壑起伏,—匹強壯的駱駝,背搭紅氈,在沙海裏漫遊。駝背上,一位戴眼鏡的回族女同誌,在引吭高歌。

這是電視紀錄片《黃河采風行》的一組鏡頭。這充滿塞上情調的畫麵,強烈地感染了我,我很想去見一見電視片中的那位回族女同誌——銀川市文工團的歌唱演員,對“花兒”頗有研究的安妮。

陋室篇

踏進這個房門,我不禁暗暗有點驚異,這是一個家庭的住房麼?或許,叫它道具間、服裝室,或者庫房倒更加貼切一些?五顏六色的綢衣紗裙,五花八門的道具樂器,占據了兩個房間的大部分空間。一架陳舊的老式鋼琴委屈地緊貼著牆壁。兩隻簡易沙發困難地從綢布紙張堆裏擠出半個身子。這兒那兒,古香緞的靴子尖,三環鼓的鐵腦門,正好奇地探頭探腦。水漬斑駁的牆皮,隨風起舞的頂棚紙,告訴你這房屋已是好大一把年紀,而那坑坑窪窪的碎磚地呢,則在向來人訴說著它們的不平。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斯是陋室。”雖說前人名句言猶在耳,我依然很難想象,這陋室的女主人,是怎樣創作了那一支支優美的樂曲,寫出了那一首首動聽的“花兒”。這擁擠潮濕的房間,和那黃河的飛舟,那紅氈鋪背的駱駝,是多麼不協調呀。

更何況,在這擠滿百物雜什的陋室,還同時活躍著相當數目的家庭小成員呢:喏,兩隻鸚鵡,三隻白兔,四隻荷蘭鼠。還有呢——兩隻漂亮的大花貓,正親熱地摟抱著,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呢。

一定是我那不善掩飾的眼光泄露了心中的驚異,男主人解嘲地笑笑:“不像個家的樣子,是麼?”說著,揮手把兩隻被攪醒了好夢而大感憤怒的大花貓趕走,去清理掉沙發上的樂譜歌本之類,請客人落座。

12點30;13點;13點30,一個半小過去了,還不見女主人歸來。

“中午不回來了?”我有點等急了。

“回來,每天都這樣,沒個準點兒。”男主人習以為常,一邊在案板上切肉,一邊歉意地回答。

14點差3分,一陣自行車鈴聲,伴隨著女主人進了院門。

安妮,這名字可說耳濡目染,並不陌生。白裏透紅的圓臉,自然卷曲的金發。一副黑邊眼鏡,兩隻景泰藍耳環。小小銀川,又同屬文學藝術界,這麵容,也可算得熟悉。可畢竟沒打過什麼交道,心性閱曆,幾乎可說是全然不知。我探究地注視著她。

和客人打過招呼,她彎腰摟起小花貓,貼在臉上親親,又捧起荷蘭鼠抱在胸前撫摸一番,這才端過丈夫切好的肉,熟練地往裏麵拌著蛋清、麻油,樂嗬嗬地說:“好極了,今天吃烤羊肉。”

可那被豐富的調料拌好的烤肉串,她自己並不問津。她給自己切了兩塊足有二寸長的腱子肉,洗洗、烤烤,撒上鹽麵,香香地咬著、嚼著,一麵快活地哼唱著。這使我想起一隻滿足的小貓。說實話,這種食肉方式,我還從未見過呢。

安妮衝我笑著說:“看我很野,是吧?我可不願意作假,覺得這樣吃盡興,就這樣吃,可不假作斯文。”

是的,沒有一點忸怩作態,沒有絲毫矯情虛飾。是她常去采風,質樸的山民們陶冶了她的性格麼?也許,正是憑了這份真誠、這份直率,才使她贏得了山民們的心,得以挖掘出那些絢麗多彩的“花兒”,使她在那廣闊的藝術天地裏馳騁呢。

於是,在烤羊肉那獨特、濃烈的香味裏,我聽她采擷、培育那獨特、濃烈的民族藝術之花的經曆,像成就每一項事業一樣,這裏,充滿著痛苦與歡樂,交織著失望與希望。

采擷篇

二十八年前,當安妮來到塞上,第一次聽到那像泥土一樣質樸、像大山一樣粗獷的“花兒”時,她的心房為之震顫了,她一下子就全身心地愛上了這未經雕琢的民間藝術。她認定,這是一顆埋在泥土裏的珠寶,一棵藏在深山裏的山丹丹,一經發掘開采,必將會閃射出炫目的光彩。她慶幸來到這片未經開墾的處女地,她決心要當一名民族藝術的采礦人。

童話電影裏,有一朵開在高山頂端、閃爍著美麗色彩的馬蘭花。在安妮心目中,“花兒”就像那朵奇花,它以那神奇的魅力,吸引著她,召喚著她,同時,也在考驗著她的意誌與勇氣。

20世紀50年代的寧夏,大木軲轆的牛車,慢騰騰地從黃土鋪就的街道上緩緩輾過,成隊的駱駝,理直氣壯地在街道上蹣跚。紅襖綠褲是姑娘媳婦們以為天底下最美麗的打扮。剪塊紅紙,唾點唾沫,在臉蛋上抹出兩團圓圓的紅來,就是最好的化妝。而回族婦女,嚴守著“青絲不見青天,家女不見外男”的戒律,蓋頭、麵紗,正嚴絲合縫地緊捂著呢。噢,一幅近似中世紀的畫麵。

在這樣一個半開化的地區,突然闖進來一個二十來歲、水靈靈的大姑娘,到處拉著人家聽唱歌,人家肯麼?

在南部山區的一個小村莊裏,有個牧羊老漢,“花兒”唱得特別好,十裏八鄉,遠近聞名。安妮慕名而來,翻山越嶺,跟著他走。可老漢陰沉著臉,瞄也不瞄她一下。正走著呢,老漢突然甩起羊鏟,土坷垃沒有落在羊群裏,卻不偏不斜地落在安妮腳前麵。安妮知道,這是在趕她走呢。可她假裝不懂,還是寸步不離地跟著老漢。走乏了,老漢揀了三塊石頭,準備熬罐罐茶,安妮趕緊抱來柴草放在他麵前。老漢要挽褡褳,安妮搶過羊毛幫他搓毛線。老漢扒出羊糞堆裏煨熟的土豆,她接過來,大口嚼著,連說:“真香!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