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青被洛燃帶去治傷,剩下太子禮與巫王祝受惠施接待,惠施同樣被祝嚇得不輕,還好齊枳趕回來救急,並將二人安排在了醫閣密室中。
惠施問齊枳這兩人的來頭。
齊枳打死都沒敢說,一個勁兒搖頭,還生硬地催促惠施去準備煉丹的藥材。
這幾位,哪個都不是能拿來閑談的主兒,禍從口出,少說為妙。
整個焱回,隻有醫閣底下密室最多,藏珍奇秘藥,收醫學聖典,所以一年裏,多是醫閣弟子光顧。
但也有例外,比如一些疑難雜症短時無解的病患,也有幸到密室一遊。
密室之中,陳設簡單,一副床,一張桌,一把凳。桌上有一茶壺,一茶杯,一燭台。四壁幹淨整潔,南向牆根處開通風排氣口。倒是個研修醫理清靜處。
祝扶著禮,讓他坐在較軟的床榻上,枕頭放到他背後,人也更舒服。然後他自己,走到一邊,挨著桌子,側對著禮,坐下了。
禮看著祝心虛又緊張的模樣,過往種種如在眼前。
千帆過後終於明白,世俗中多不可求,不可解;他一腔孤勇,一身傲骨,求過所有能求,解過一切可解。
唯獨關於眼前這人,他求不到對錯,解不出是非。
祝做過的事,殺過的人,每一樁他都是證人。甚至連自己的父王母後,都為祝所殺。隔著血海深仇,如何再相愛?
但偏偏這顆心啊,就是不受控製,明知是不歸路,卻還清醒著奔向盡頭的他。
禮問他:“你怎麼不看我?”
天知道祝此刻多煎熬:
“我——不配。”
沒人能比祝更清楚,他犯下了多少條人命。
過去這幾年,他最大的消遣,就是去回憶那些慘死的臉,甚至他們的名字、年紀、親人,祝都如數家珍。
祝會用這些清晰的記憶來懲罰自己,他身負重枷,身處囚牢,他是個連地獄都不收的邪魔。
燭光裏,禮看到了祝無法言說的痛苦,記憶中祝的脊背挺拔,可是何時,被壓彎了腰?
“那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為什麼這麼痛苦還不放棄?你那麼強大,有幾百種手段忘記這段故事,為什麼不呢?
直到這時,祝才轉過頭來,從入骨的悲愴中,捧出最後一絲溫柔:“我是為你活著的。即使死,也要由你決定。”
禮感覺心髒針紮似的密密麻麻的疼,淚水湧上來,聲音沙啞:“你是不是早想好了,自己的死法?”
祝如釋重負般笑得更開,眼尾發紅,他從凳子上站起來,半跪在禮的身前:“巫歧的一切,我替你守著,現在,物歸原主。”
祝的目光那樣虔誠,那樣炙熱,可禮想要的不是這個!
“你是不是一直覺得,隻有你在乎?”
“你口口聲聲說為我而活,卻連我在想什麼都不知道!”
“你背負罪孽活著,我也有仇恨!”
“你能為我再痛苦也不放棄,就沒想過,我也可以為了你,放下仇恨?”
“祝,還要我怎麼說,你才能明白?”
禮一連串的剖白,從祝的耳朵爬進去,在他的心間激蕩。一抬頭,已是滿麵淚流。
“你不怕下地獄嗎?”你那麼愛幹淨的一個人,怎麼能到肮髒的地獄裏?
“父王母後已經不在了,我想留下你。所有的罪,我們一起扛。生或死,一起走。”讓過去的通通過去,不要仇不要恨,不管是與非,我隻要你在身邊,不管你是什麼模樣。
祝泣不成聲:“真——的——?”
禮小心地捧起他的臉,兩人的淚水彙到一處:“你不願意?”
“願意!”祝大吼道,雙臂死死地抱住禮的腰,“就算你反悔,我也不會放開!”
禮輕撫著貼在他膝頭的祝的毛茸茸的腦袋:“螭吻環你有帶在身上嗎?”
祝伸手取出螭吻環:“你想幫他?”
“你也能感覺到吧。”
“是。”
“我們先回巫歧,讓琮帶軍返回,別打了。”
“好。”
“真聽話。”
“我會一直聽話,隻聽你一個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