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魔犬之謎(2)(1 / 3)

8.華生醫生的第一份報告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趕回了巴斯克維爾莊園。從那之後,我按照事情發生的前後,給福爾摩斯寫了一份又一份的報告。

下麵就是其中之一——

親愛的福爾摩斯:

相信你已從我先前發出的信和電報中及時地了解了那個極荒涼角落裏所發生的一切。一個人在那兒呆得越長,對沼地的印象就越深刻,它是那樣廣大而又具有可怕的魔力。隻要你一到了沼地的中心,你就看不到近代英國一點的痕跡了;另一方麵,你到處會看到史前人的房屋和勞動成果。當你在斑駁的山坡上看到用灰色岩石建成的小屋時,你就會忘記所處的時代。我不是個考古學家,可是我能想象得出,那些史前人一定是不喜爭鬥而受人壓迫的種族,因而到了這誰也不願居住的地方。

誠然,這些描述對你這樣講求實際的人來說毫無意義,會感到乏味。還是把話題轉到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的事情上吧。最近發生了一件驚人的事,我一五一十地對你說吧。首先,你得了解與之相關的一些事。

其中之一就是沼地的那個逃犯現在已經跑了,這對本區的居民來說可以睡得安心了。在他逃跑以來的兩周內,無人知道他在哪。當然了,任何一所石間小房都可以藏身。至於食物呢,沼地裏有不少羊可以捕殺。這些就不多交待了。

我們這裏一塊住著四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因此我們還能很好地照顧自己。坦白地說,讓我心中不安的是斯台普吞一家。他住的地方孤立無援,家中隻有一個女仆、一個老男仆和他們兄妹二人,而這個哥哥並不強壯。若是那個逃犯闖進來,後果不堪設想。亨利爵士建議馬夫波金斯到他們那邊睡,以防萬一,而斯台普吞毫不在意。

亨利爵士對斯台普吞小姐表現出相當大的興趣,他肯定有左右她的力量,因為我曾看到,她在談話時不斷地望著他,像是她所說的話需要征求他的同意似的。我相信他待她很好。她一開始就很關心亨利爵士,試圖善意地警告他離開沼地。

斯台普吞拜訪巴斯克維爾的第二天早晨,他又帶領著我倆去看關於放蕩的修果傳說中的出事地點。在沼地裏走了好幾英裏才到,那地方的確荒涼淒慘,因而有了那段故事。我在兩座亂石崗中發現了一條短短的山溝,順著這條山溝走過去,就到了一片開闊多草的空地。到處長著白棉草,空地中央矗立著兩塊大石頭,頂端已被風化成了尖形,這個景象與傳說中的相符。亨利爵士不止一次地認真問過斯台普吞是否相信那個魔犬真的會幹預人間的事。斯台普吞回答得很小心,看得出他是盡量少說,可能是考慮到對男爵情緒的影響,可他很害怕使我們感到他對這件事的看法也和一般人一樣。

在歸途中,我們在梅利瑟吃了午飯,亨利爵士和斯台普吞小姐就是在那裏結識並相互愛慕的。在我們回家的路上,他還一再提到她,從那天起,我們幾乎天天都和他們兄妹見麵。人們一定會認為,男爵同斯台普吞結合起來,她哥哥肯定會高興的。可是我不止一次地看到過,每當亨利爵士對他的妹妹稍加注視時,他的臉上就露出強烈的反感,並想盡辦法避免他倆有獨處的機會。

你曾指示過我,永遠不準亨利爵士單獨出門,可是在我們所處的種種困境之外再加上愛情的問題,可真難辦多了。他倆在一塊的時候,我總不能在邊上執行你的命令吧,那我就沒人理了。

星期四那天,摩梯末和我們一塊吃飯,他說他欣喜地在一座古墳裏拾到一塊史前人的顱骨。真沒見過像他這樣的熱心人!後來斯台普吞兄妹也來了,在亨利爵士的懇求下,這位醫生領我們到水鬆夾道去了,他給我們講了查爾茲爵士遇難前後的經過。我們在兩旁各有一條狹長草地的小路邊散步邊走著,我在心中想象著事件發生的實況,查爾茲爵士就是順著這條陰森的夾道奔跑的。我們也找到了老爵士留下煙灰的地方,我總覺得這一切撲朔迷離,背後肯定隱藏著陰謀。

自上次給你寫信後,我又認識了賴福特莊園的弗蘭克蘭先生,他住在離我們約四英裏的地方。他是一位頭發銀白的長者,麵色紅潤,性情暴躁。他關注英國的法律,並為訴訟法花去很多錢。他所以與人爭論,是想獲得爭論時的快感。他特別精通舊采邑權法和公共權法,他有時利用他的知識維護弗恩·沃西村居民的利益,但有時又來反對他們。據說目前他手中還有多宗未了的訴訟案,說不定訴訟案會耗盡他的財產。到那時他既不會害人也不會幫助人了。他是個業餘天文學家,有一架上乘的望遠鏡,一到晚上,他就爬到屋頂上,用它向沼地上眺望,希望能發現那個逃犯。聽說他最近要控告摩梯末醫生,因為摩梯末醫生私自掘出了一具新石器時代的顱骨。這位弗蘭克蘭先生確實很有趣味。

下麵我再給你講一些關於白瑞摩的重要事情。你從倫敦發來的試探性電報什麼也沒證明。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亨利爵士,他馬上把白瑞摩叫過來,問他是否親自收到那封電報,他說是的。

亨利爵士又問是那孩子親手交給他的嗎?白瑞摩像是很驚訝,他稍稍想了一會說:“不是,當時我正在樓上小屋裏,是我老婆給我送回來的。”

“是你親自回的電報嗎?”

“沒有,我告訴我老婆應當怎麼說,她下樓照我的意思辦了。”

當晚,白瑞摩重新提起這個問題,說道:“我不太明白,亨利爵士,今早您問我的話,是我做錯了什麼事讓您失去對我的信任嗎?”

亨利爵士對他說絕無此意,並把自己大部分的舊衣服給了他。他在倫敦新置辦的東西已全部運來了。

白瑞摩太太生得胖而結實,很拘謹,幾乎是帶著清教徒式的嚴峻,你很難想象出一個比她更難動感情的人來了。自從第一天晚上,曾聽到她傷心的啜泣後,我以為白瑞摩性格殘暴,但昨晚的奇遇消除了我的全部懷疑。

昨天晚上,大約在深夜兩點,我被屋外偷偷走過的腳步聲驚醒了。我打開門偷偷地往外瞧,有一條長長的黑影投射在走廊的地上,穿著襯衫和長褲,光著腳。我從他的身體輪廓可以斷定,他就是白瑞摩,看那樣子鬼鬼祟祟不可告人。

我曾告訴過你,那環繞大廳的走廊是被一段陽台隔斷了的,在陽台的另一側又繼續下去。我一直等到他走得不見了之後才跟蹤下去,當我走近陽台的時候,他已走到了走廊的盡頭了,走進一個房間。這些房間現在既無陳設又無人住,以至於他的行動就顯得神秘,燈光很穩定,他一動不動地站著。我屏住呼吸向屋裏偷看。

白瑞摩在窗前彎腰拿著蠟燭,靠近窗玻璃,頭部側麵朝著我,當他向漆黑的沼地注視時,表情既焦急又嚴肅。幾分鍾後,他不耐煩地弄滅了蠟燭。我趕快回到房間,正要入睡時,我聽到什麼地方有擰鎖頭的聲音。我搞不清這個房間正在進行一個怎樣的事,我相信遲早會水落石出的。今天早晨我曾和亨利爵士長談了一次,根據昨晚所作的觀察,我們已作出了一個行動計劃,這在下篇裏再告訴你吧。

9.華生醫生的第二份報告

親愛的福爾摩斯:

從擔當起這個使命起,我就沒能給你提供多少消息,而事情的發展愈來愈複雜了。在我最後的那篇報告裏,我提到白瑞摩在窗前的事,這回我已準備了相當多的令人吃驚的材料。我把全部的情況都告訴你,你自己去判斷吧。

在那天夜裏跟蹤白瑞摩的第二天早飯以前,我到那間房子去察看了一下,西麵那扇窗戶和別的窗戶都不同,在這裏可以俯瞰沼地,而且距離最近,也隻有從這兒才能一直望到沼地。由此推斷,白瑞摩一定是在沼地上找什麼東西,或是什麼人,因為要達到這種目的隻有這個窗戶適用。如果那是他在搞什麼戀愛把戲的話,會讓他的妻子惴惴不安,他的確是個相貌出眾的家夥。我回到自己房間後聽到的開門聲,可能是他出去赴約去了。也許這種猜測是無聊的。

無論怎樣,我得把這件事密而不宣地承擔起來。早飯後,我就把這聽到的事告訴了男爵,沒料到他並沒有覺得吃驚。

他說:“我早就知道白瑞摩在夜裏經常走動,我曾想同他談談這件事。我也聽到過兩三次,時間和您說的差不多。”

“也許他每晚都要到那窗前去一趟呢。”我提醒道。

“也許是。咱們得跟蹤一下,若是福爾摩斯在這裏,他會怎麼幹呢?”

“我相信他一定會像您所建議的那樣行動,去看看他到底幹了什麼。”

“咱倆幹脆一塊幹吧。”亨利爵士情緒高漲起來。

“那樣的話,他一定會有所發覺的。”

“這個人有點聾,無論如何咱們得抓住這個機會。咱們今晚就一起坐在我的屋裏,等他走過去。”他說著高興得搓著雙手。

準男爵已和擬訂修築計劃的建築師以及來自倫敦的營造商、來自普利摩斯的裝飾匠和家具商都聯係過了,因此不久這兒就會有巨大的變化。我們的朋友顯然懷有遠大的理想,並決定不辭辛苦地來恢複這個大族的威望。這所房子重新布置後,所差的就是一位夫人了。他沒有料到他為之著迷的斯台普吞小姐,會給他帶來不安和煩惱。

亨利爵士準備行動了,但我擔心此行會去沼地,就勸他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說福爾摩斯鄭重地指示我,不能讓他單獨到沼地去。

亨利爵士把手扶在我的肩上說:“我的夥伴,雖然福爾摩斯聰明絕頂,他能知道我到沼地後發生的事情嗎?我相信您決不願意做一個妨礙別人的人吧。”

我不願讓他單獨行動,但他已下了決心,拿起手杖先走了。我不能讓自己的良心遭受責備,於是,我馬上朝著梅利瑟宅邸的方向出發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沿著道路匆匆趕去,一直到我走到沼地小路分岔處才看到亨利爵士。我爬上一座小山,從山上我居高臨下地觀望一切——就是那座插入采石場的小山。從山上我看到亨利爵士正在沼地上走著,身邊有一位女人,肯定是斯台普吞小姐,顯然他倆是約好的。他們一麵並肩徐徐而行,一麵說話。她的雙手做著很急促的手勢,似乎對自己所說的話很認真。他們倆在那兒聚精會神地談著話,我突然發現一個綠色的東西在空中浮動著。那綠色的東西是裝在一根杆子的頂端的。拿著杆子的人正在坎坷不平的地方走著,那人正是拿著捕蝶網的斯台普吞。

就在這時,亨利爵士突然將斯台普吞小姐拉近身旁,他的胳膊環抱著她,她似乎力圖掙脫,並抗議似地舉起一隻手。隨後我就看到他倆一跳就分開了。原來是受到了斯台普吞的攪擾。他狂奔著向他倆跑去,那隻捕蝶網可笑地在他身邊擺動著。他在那對愛侶麵前激怒得手舞足蹈起來,像是在責罵亨利爵士,爵士在解釋,他變得更加暴怒了,那位女人並未向她哥哥解釋,站在一旁高傲地看著。後來,斯台普吞轉身向他妹妹招了招手,她猶豫不決地看了亨利爵士一眼,就和她哥哥並肩走了。那生物學家的手勢表明,他對她同樣的憤怒。亨利爵士慢慢地沿著來路,垂頭喪氣地走回去了。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沿著山坡跑了下去和準男爵在山腳下相遇。他的臉色氣得通紅,顯然他對我跟著他極感氣憤。

對於他的惱怒,我把一切都解釋給他聽了,我的坦白衝淡了他的怒氣。他終於發出了悔恨失望的哭聲。

他向我傾訴了這求婚不成的煩惱,並問我:“你見過她哥哥以前也像個瘋子嗎?”

“我沒有見過。”

“我敢說:他在裝傻。直到今天,我一直認為他是個頭腦清醒的人,但我怎麼也想不出,我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嗎?”

我對他說:“沒有,別多想了。”

亨利爵士很委屈地訴說著他求婚不成的煩惱,他說他倆是一見鍾情,可她哥哥從不讓他倆呆在一起,今天他們終於有了單獨談話的機會了。可還是碰上了那不近情理的哥哥。

他告訴我斯台普吞小姐不許他談愛情,隻是一次次重複說這是個危險的地方,讓他馬上離開這裏,永遠別回來,否則她永遠不會快樂。亨利爵士說:“我對那女士怎麼了,我怎敢使她不高興啊?難道因為我自以為是個準男爵,就可以為所欲為嗎?結局你看見了,他和她一起走了,而我呢,簡直被弄得莫名其妙了。華生,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我當時雖然提出了一兩種解釋,說實在的,連我自己都沒真正弄清其所以然來。

當天下午,斯台普吞又親自來訪,他是為了自己早晨的態度而專程來道歉的。兩人在亨利爵士的書房中經過長時間的交談,結果消除了裂痕,並且約好,下星期到梅利瑟去吃飯。

事後,亨利爵士跟我談起書房談話的內容。斯台普吞說他妹妹是他生活中的一切。這是很自然的事,而且他能這樣重視她,男爵挺高興,他們一直生活在一起,而且他是極其孤獨之人,隻有她陪伴著,他才心安,一旦想到要失去她,他多難過傷心呀,以至於看到男爵要將她奪去時,他大為震驚,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福爾摩斯,我再來說一下那夜半哭聲和白瑞摩太太滿麵淚痕的秘密吧。這些事經過我兩夜的努力就徹底弄清了。

我先前已和亨利爵士約好,一塊在他的房間裏開始午夜的行動。第一天晚上將近淩晨三點時,除了樓梯上端的大鍾報時外,再沒有別的聲音,之後我們就睡著了。第二天夜裏,我們撚小了燈頭坐在那裏等待,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終於聽到過道裏咯吱咯吱的腳步聲。

我們聽著那腳步聲悄悄地走了過去。然後準男爵輕輕推開門,我們就開始了跟蹤。我們輕輕地走到了另一側的廂房,剛好能看到他那蓄著黑須的、高高的身影。他彎腰傴背,用腳尖慢慢走過了過道,走進了上次進去的那個門口。我們邁開小步走了過去,幸好那人聾得厲害,又在全神貫注地幹自己的事,他沒有察覺我們的行蹤。最後,我們走到門口偷偷一望,見他正彎腰站在窗前,手裏拿著蠟燭,他的麵孔緊壓在窗玻璃上。

準男爵按捺不住走進屋裏,白瑞摩嚇得猛地離開了窗口,在我們麵前渾身發抖地站著。他臉色蒼白,驚恐的眼睛膽怯地望著我們。

“白瑞摩,你在這裏幹什麼?”

“爵爺,我沒幹什麼,我四處走走,是看看窗戶是否上了插銷。”

他說話時,手中的蠟燭不停地跳動著。

“白瑞摩,告訴你,你必須說實話,免得再添麻煩。別說謊話,你在窗前幹什麼來著?”

那家夥兩手扭在一起,無可奈何地望著我們。

“爵爺,我沒做壞事,我不過是把蠟燭靠近窗戶!”

“你為什麼要把蠟燭拿近窗口呢?”

“亨利爵士,別問我了,這是我個人的事,與別人無關。”

我靈機一動,便從管家抖動著的手裏把蠟燭拿了過來。

“他一定是拿它作信號用,咱們看看有沒有回應的信號。”我說著像他一樣地拿著蠟燭,注視著黑沉沉的外麵。我隻能模糊地辨別出重疊的黑色的樹影和無垠的沼地。後來,我大聲歡呼起來,在正對著暗黑的方形窗框中央的遠方,忽然在夜幕裏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黃色光點。

我喊道:“在那兒!”

“爵爺,不是,那什麼也不是!”管家急著說,“我向您保證,爵爺……”

“華生,把光移開,你瞧,那個燈光也移開了,”準男爵喊了起來,“你這個老家夥,你正在搞什麼陰謀,你的同夥是誰?”

管家的麵孔竟然變得無所謂,“這是我個人的事,於您無關,我不想說。”

“那麼,你不要在這裏當管家了,走吧。”

“很好,爵爺。我該走的時候一定走。”

“你真不知羞恥,你家的人和我家的人在這所房子相處了一百年了,而你現在還要想法來害我。”

“爵爺,不是在害您呀!”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白瑞摩太太站在門口,臉色比她丈夫更加蒼白,樣子顯得異常慌張。

她穿著裙子披著披肩,急衝衝地說:“約翰!約翰!是我把你連累到這種地步,這都是我幹的,亨利爵士,這完全是我的緣故,是我懇求他那樣做的。”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那不幸的弟弟正在沼地裏挨餓呢,我們不能讓他在我們的門口餓死。這燈光是告訴他食物已準備好的信號,他那邊的燈光正是送飯的地點。”

“這麼說,你的弟弟就是……”

“爵爺,就是那個逃犯塞爾丹。”

“這是真的,爵爺。我說過我不能告訴您,而現在您全聽到了,您會清楚的,即使有陰謀,也不是要對您使壞的。”

他就是這樣對窗前燈光做了解釋。亨利爵士和我都驚訝地盯著那個女人。難道他和那罪犯真的是親姐弟嗎?

“爵爺,是真的,我就姓塞爾丹,他就是我的弟弟。他小的時候,我們太縱容他了,無論什麼事情都隨著他的意思,弄得他認為這個世界是為了他快樂才存在的。因此他就應當在這世界裏為所欲為。後來,他又交上壞朋友,就變壞了,玷汙了我們家的名聲。他的罪行越來越重,離送上斷頭台不遠了。爵爺,可是對我來說,他永遠是那個我曾撫育過的一頭卷發的孩子。他之所以敢從監獄逃出來,是因為他知道我們住在這,能給予他幫助。有天夜晚,他拖著疲倦而饑餓的身體來到這兒,獄卒在後麵緊追不舍,我們隻好把他領了進來,給他飯吃。後來,爵爺,您就來了,我弟弟認為他在沼地裏會更安全一些,於是就到那裏藏起來了。在每隔一天的晚上,我們就在窗前放一會燈火,看看他是否還在那裏,如果有回答信號的話,我丈夫就給他送去一些麵包和肉。我們每天都希望他快走,可他仍在那裏。這件事不能怨我丈夫,應該怪我,因為他是因為我才幹那些事的。”

聽得出,這女人的話說的都是實情。

“白瑞摩,這是真的嗎?”

“亨利爵士,這完全是真實的。”

“好吧,我不怪你做了這事,忘掉我剛才說的話吧。你們現在回自己的屋裏去,明早再談這件事吧。”

他們走了以後,我們又向窗戶望去。

準男爵打開窗戶,寒風吹著我們的臉。在深黑的遠處,那個小小的黃色光點依舊在亮著。

“可能他放出亮光的地方隻能從這裏看到。”

“也許吧,那亮光離咱這多遠呢?”

“我看是在裂口山那邊。”

“也不過一二英裏罷了。”

“恐怕還沒有那麼遠呢。”

“白瑞摩送飯去的地方不會很遠,那個壞蛋正在蠟燭旁等著呢。華生,我真想抓住那個壞蛋。”

當時我的腦子裏也產生了同樣的想法。那人對社會來說是個不該寬恕的罪犯。如果我們借這個機會把他送回讓他不再加害於人的地方,那不過是我們盡了責任。像他這樣有著殘暴天性的人,說不定別人要付出代價呢。

“我也去。”我說道。

“那您得穿上高筒皮鞋,帶上左輪手槍。我們得趕緊出發,那家夥會吹滅蠟燭跑掉的。”

不到五分鍾我們就出門了。在秋風低吟和落葉沙沙中,我們匆忙穿過黑暗的灌木叢。夜晚的空氣裏帶著潮濕和腐朽的氣味。我們剛走到沼地時,就下起了雨。那燭光依然在前麵閃爍著。

“您帶武器了嗎?”我問道。

“我帶了一條獵鞭。”爵士說。

“咱們最好是出其不意地抓住他,那可是個不要命的家夥,小心點。”

準男爵說:“華生,在這樣的黑夜,罪惡逞能時,我們會幹得很出色。”

像在回答他的話一樣,沼地裏忽然發出一陣奇怪的吼聲,就是我在大格林盆泥潭邊緣上曾聽見過的那樣。先是一聲長而深沉的低嗚,接著是陣陣怒吼,然後又是淒慘的呻吟。一會兒,又響了起來。準男爵抓住我的衣袖,他的臉在黑暗中變得慘白。

“天哪,那是什麼東西呀,華生?”

“不知道,我曾聽見過一次,那是來自沼地的聲音。”

說著,聲音消失了,死一樣的沉寂緊緊地包圍了我們。

“華生,這是獵狗的叫聲。”準男爵膽怯地說著:“他們把這聲音叫什麼呢?”

我不解地問“誰呀?”

“那些鄉下人啊!”

“他們沒有文化,管他們把那聲音叫什麼。”

“華生,告訴我,他們怎麼說的?”他又重複了一遍。

我猶豫了一會,說:“他們說那是巴斯克維爾獵狗的叫聲。”

他咕噥了一會,又沉默了。

“是一隻獵狗,那聲音像是從幾裏地外傳來的,我想是從大格林盆那個方向傳來的?”

“嗯,是從那兒。”

“華生,你不認為那是獵狗的叫聲嗎?我又不是小孩,您不用擔心,對我說實話吧。”

“我上次聽到時,正和斯台普吞在一起。他說那可能是一種怪鳥的叫聲。”

“不對,那是獵狗。我的上帝呀,那故事難道是真的嗎?華生,您相信嗎?”

“不,我一點都不信。”

“這事在倫敦可以當作笑料,但在這陰森森的沼地裏,聽著那叫聲,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的伯父死後,他躺著的地方,旁邊就有獵狗的足跡,這不很湊巧嗎。我自認我不是個膽小鬼,可您摸摸我的手!”

他的手冰涼得像一塊石頭。

“您明天就會好起來的。”

“那叫聲已深印進我的腦海了。您認為咱們該怎麼辦呢?”

“咱們別去追了,回去吧。”

“不,咱們是出來捉人的,一定得幹下去。咱們在搜尋罪犯,但說不定有一隻魔犬在追蹤咱們呢。來吧,就是所有洞穴的妖魔都到沼地來,咱們也別害怕。”

在黑暗中,我們跌跌撞撞地向著那個黃色的光點緩緩前進著。

我們終於看出它是在什麼地方了。一支流著蠟油的蠟燭被插在一條石縫裏,兩麵都被岩石擋住,這樣既可避免風吹,又不容易讓別人發現。

一塊突出的花崗石遮住了我們。於是我們就在它後麵彎著腰,從石頭上麵望著那個作為信號的燈光。可我們並未發現旁邊有人。

“咱們現在怎麼辦呢”亨利爵士悄悄地說道。

“在這裏等著,他一定在燭光的附近。”

我的話剛說完,蠟燭附近的岩石後便探出一張可怕的黃麵孔,一張滿臉橫肉、肮髒不堪、野獸般的麵孔,亂蓬蓬的頭發,粗硬的長須,像是古代住在山邊洞穴中的野人。他小而狡猾的眼睛,可怕地向左右黑暗中窺探。

顯然有什麼東西已引起了他的懷疑。說不定是因為他還有什麼和白瑞摩私訂的暗號,我們不知道,也許是那家夥感覺出事情的不妙。我們考慮到他可能會竄開,就立刻跟了上前去。那罪犯尖聲痛罵了我們一句,便打過來一塊石頭,我們閃身一躲,那塊小石頭打在大石頭上。當他跳起來轉身逃跑時,我一眼看見這家夥矮胖而強壯。我們從小山頭衝過去,那人已由山坡那麵疾馳而下,他一路上用山羊似的動作跳來跳去。

我們兩個跑得都不慢,可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他。月光下,我們看見他在一座遠處小山側的亂石中變成了一個移動著的小點。我們跑得疲憊極了,他卻離我們越來越遠,最後看不見了。

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當時我們從石頭上站起來,放棄追捕行動要回家了。月亮低懸,明亮的月光襯托出一座花崗岩的嶙峋的尖頂。我們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站在絕頂上,恰似一尊漆黑的銅像。據我判斷,那是一個又高又瘦的男人。他兩腿分叉地站著,低著頭,兩臂交叉,像是衝著眼前滿布泥漿和岩石的荒野正在考慮什麼問題。他不是那個罪犯,他的身材要高得多。我不禁驚叫了一聲,並把他指給亨利爵士看,可是就在他轉身抓我手臂時,那人不見了。

我原想向那兒走去,把那岩崗搜索一下,可是離得太遠了。亨利爵士因為聽到他的家族傳說中那可怕的叫聲後,神經緊張得厲害,不敢再冒險了。他並沒有看到岩頂上那個孤獨的人。他還不能體會那人的怪異的出現和他那傲然的神氣給我的震撼。

“是個獄卒,從這家夥逃脫之後,沼地裏到處都是他們。”他說道。

也許他的解釋是對的。令我們喪氣的是,我們沒能勝利地帶回那個俘虜。

親愛的福爾摩斯,我已經盡我所能了,把所能告訴你的都寫出來了。當然我們已經有了一些進展,已摸清了白瑞摩的行為的動機。但是神秘的沼地和那裏的居民依舊讓人琢磨不透。我盼望著你最好早些來我們這兒,同時我也爭取澄清一些事。

寄自巴斯克維爾莊園

十月五日

10.華生醫生日記摘錄

除了給福爾摩斯寫的報告及時地寄出外,我幾乎每天都在寫日記,來增強對事態的印象。我找幾段日記來回顧一下當時的情形吧。

十月十六日——今天濃霧重重,並且露出荒漠起伏的沼地來,遠處突出的岩石,由表及裏沉浸在陰鬱的氣氛中。亨利男爵由於昨夜的驚恐,心情非常壓抑,我的心情也感到異常深重。總覺得有一種危險向我們逼近。

我們的周圍正在進行著一件有計劃的罪惡的活動。這莊園中前一個主人的死,驗證了這個家族中傳說的真實性,農民們也一再聲稱見到了沼地裏出現的怪獸。我兩次親耳聽到一隻獵狗在遠處嗥叫,這是超乎自然的事嗎?一隻魔犬,它留下了爪印,又能吼叫驚天,這真不可想象。斯台普吞和摩梯末也許會信這套話,莊稼人把那狗說成是妖怪還不夠,甚至形容它口、眼都冒著地獄之火。福爾摩斯決不會相信這說法的,我也不相信。事實歸事實,我曾兩次在沼地裏聽到那吼聲。可是,這樣一隻大獵狗是從哪裏來的呢?吃什麼?白天為什麼沒有人見到它呢?

暫且放下這隻獵狗不提,在倫敦發現的那個“人”總是事實吧!馬車裏的那人,警告亨利爵士的信,至少是真的吧,那個朋友或敵人究竟在哪兒,在倫敦嗎?跟蹤到我們這裏來了嗎……會不會是我們看到的在岩崗上站著的那個陌生人呢?

我隻看到了他一眼,可有幾點我是可以肯定的,他絕不是我在這裏所見過的人,他的身形比斯台普吞高得多,比弗蘭克蘭瘦些,他不會是留在家裏的白瑞摩。一定還有一個人在尾隨我們。隻要抓住這個人的話,我們的困難都會解決了。

我的第一種想法是準備把整個計劃都告訴亨利爵士,另一種想法,我認為最聰明的想法是自己幹自己的,不和任何人談起。亨利爵士的神經已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我不能再增加他的焦慮,我必須單獨行動了。

今天早飯之後,又發生了一件小事。白瑞摩要求同亨利爵士單獨談話。他倆在書房裏關起門來談了一會兒。我知道所談的是什麼事。過了一會兒,準男爵打開房門把我叫了進去。

“白瑞摩認為在他自願說出秘密後,我們去追捕他弟弟的做法是不公平的。”他告訴我。

管家就站在我們的麵前,麵色蒼白,可是很鎮定。

“爵爺,我說的話可能過分了些,若是這樣的話,請您原諒我,”他說道,“今早我聽見你們回來並去追捕塞爾丹時,感到很吃驚。那個可憐的人,不用他再給我添麻煩了,也真夠他苦熬一陣的了。”

“如果你真是自願地告訴我們的話,事情就另當別論了,”亨利爵士說“實際上是你太太迫不得已才告訴我們的。”

“我一直沒料到您竟會利用這一點,亨利爵士……我真沒想到。”

“這個人對社會來說是個危險分子。沼地裏到處都是孤立無援的人家,而他又是個無法無天的人。比如斯台普吞家吧,隻有他一個人保護家。除非塞爾丹被關進監獄,否則誰也無法安寧。”

“爵爺,他絕不會闖進任何人家的,反正他在這裏再不會妨礙別人了,我向您保證,過不了幾天他就要到南美。爵爺,我懇求您不要讓警察知道他還在沼地裏。他們已經放棄了對那裏的搜捕,他可以一直藏到準備好船隻為止。爵爺,我懇求您,什麼都不要對警察說。”

“華生,你的看法呢?”

我聳聳肩說:“若是他離開英國,會給納稅人減去一樁負擔呢。”

“他會不會在臨走前行凶作惡呢?”

“他不會的,爵爺,我們為他準備好了所需要的一切。他若是再發瘋,就會暴露藏身之所的。”

“這是實話,我答應你,白瑞摩……”亨利爵士說道。

“上帝保佑您,爵爺,我從心眼裏感謝您!如果他再被捕,我妻子一定活不成了。”

“華生,我想咱們是在幫助別人犯罪吧?他剛才說的話,讓我覺得幹脆別檢舉那人了。算了吧,白瑞摩,你可以走了。”

那人一邊斷斷續續地說了些感謝的話,一邊轉身,猶豫了一下又轉過身來。

“爵爺,您對我們太好了。有件事,我早就該說出來,這是我在驗屍之後才發現的。這事我沒對任何人提過,這是件同查爾茲爵士死亡有關的事。”

我和亨利爵士都站了起來。“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不,爵爺,這個我不清楚。”

“那麼,你知道什麼了呢?”

“我知道他當時要和一個女人見麵。”

“和一個女人見麵,那女人叫什麼?”

“她的名字我沒法告訴您,爵爺,我可以告訴您她姓名的字頭是L·L。”

“白瑞摩,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亨利爵士,您伯伯在那天早晨收到一封信。他時常收到一些向他求助的信。可那天,他隻收到一封信,那信是從庫姆·特雷西地方寄來的,那是女人的筆跡。”

“是嗎?”

爵爺,要不是因為我太太的關係,我恐怕記不起這件事了。幾個禮拜前,她在清理查爾茲爵士的書房時,在爐後發現了一封燒過的信紙的灰燼,信已大部分燒成了小紙片,隻有信末的一條還算完整,還能看出字跡,上麵寫著:‘您是一位君子,請千萬將此信燒掉,請在十點鍾時到柵門那裏去。L·L。’

“那張字條還在你那兒嗎?”

“沒有了,爵爺,我們一動它就粉碎了。”

“查爾茲爵士收到過同樣筆跡的信件嗎?”

“這個沒注意,爵爺,這封信因為是單獨寄來的,所以我才注意到它。”

“你搞不清L。L是誰嗎?”

“不知道,爵爺,我知道的就這些,如果咱們能找到那個女士的話,咱們就能知道查爾茲爵士的死是怎麼一回事了。”

“白瑞摩,這麼重要的線索,你怎麼一直不說?”

“爵爺,那正是我們的累贅剛剛來到之後。另外,我們愛戴查爾茲爵士,這事兜出來對我們那位可憐的主人沒有好處,再說牽扯到一個女人……”

“你認為這一點會有損他的名譽嗎?”

“嗯,我想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爵爺,您現在對我們這麼好,我不能再對不起您,就如實說了。”

“太好了,白瑞摩,你可以走了。”管家走了之後,亨利爵士轉身向我說:“華生,咱們得把整個事情弄清楚,有人肯定知道事情真相,咱們得找到她。您覺得該怎樣辦呢?”

“得馬上把全部經過告訴福爾摩斯,這樣有價值的線索,他不來這兒,才是件怪事呢。”

我立即回到自己的屋裏,給福爾摩斯寫了關於今早談話的報告。我明白他最近忙,從貝克街寄來的信很少,而且寫得又短,無疑他的精力全神貫注在那封匿名恐嚇信上了。他若是在這裏該有多好啊。

十月十七日——今天大雨下了一天,房簷水滴瀝瀝。我想起那個身處荒涼、寒冷沼地裏的罪犯,他現在所吃的苦也足以贖罪了吧。傍晚時分,我穿上雨衣雨鞋,在濕軟的沼地裏走出去很遠,雨打在我的臉上,風在我的耳旁呼嘯,堅硬的高地都變成了泥淖了。我終於找到了那黑色的岩崗,就是在這岩崗上,我看到那個孤獨的監視人,我從它那嵯峨的絕頂,一眼望到遠近光禿禿陰慘的高地。在遠處的山溝裏,巴斯克維爾莊園的兩座細長的塔樓,隔著霧氣,半隱半現地矗立在樹林高處。除了那些密布山坡上的史前期的小房外,這裏要算是我能見到唯一的人類生活的跡象了。

我往回走時,摩梯末駕著雙輪馬車趕了上來。他一向很關心我們,幾乎每天都到莊園看我們生活得好不好。他讓我上車,我就搭他的車回家了。他的那條小長耳犬自從有一次亂跑到沼地後,就一直沒有回來。我盡可能地安慰了他。

“摩梯末,我想這裏凡是乘馬車到達的住家,您大多都認識吧。”

“沒有不認識的。”

“那麼,您能告訴我,哪些婦女姓名的字頭是L。L呢?”

他想了幾分鍾說,“據我所知,有一個住在庫姆·特雷西的叫勞拉·萊昂絲的女人,姓名的開頭是L。L。”

“她是誰啊?”我問道。

“她是弗蘭克蘭的女兒”

“什麼!就是那個老頑童弗蘭克蘭嗎?”

“是呀,她和一個到沼地來的叫萊昂絲的畫家結了婚。可那個人是個下流的壞蛋,他遺棄了她,據我所知,過錯可能並不完全在一方。她的父親對她的事從來不管,父女倆不和,弄得她陷入窘迫的境地。”

“那她如何生活呢。”

“老弗蘭克蘭會給她不多的資助,因為他自己被那些亂事拖累得夠嗆了。她的事傳出之後,此地有些人設法幫助她,斯台普吞和查爾茲都幫了忙,我也送給她一點錢,以便讓她作起打字的營業來。”

我不便對摩梯末多說什麼。明早我準備到庫姆·特雷西去。若是能見到那位艱難度日的勞拉·萊昂絲太太的話,就會有助於調查工作。我一定發展到像蛇一樣聰明了,因為當摩梯末問到很不便回答的問題時,我隨便問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把話題岔開了。

在這狂風暴雨的淒慘的天氣裏,隻有一件值得記載的事,那就是我剛才和白瑞摩的談話。

今天摩梯末在這吃了晚飯,飯後他和準男爵玩起牌來。白瑞摩到書房來給我送咖啡,我趁機問他:“你的好親戚走了嗎?”

“先生,我不知道。但願他已經走了,因為他在這裏隻能給人添麻煩。三天前,我給他送了最後一次飯,之後再沒聽到他的情況。”

“那一次你見到他了嗎?”

“沒有,先生,可是我再到那裏去時,食物已經不見了。”

“這麼說,他一定還在那裏呢?”

“先生,除非是另外那人拿去的,他可能走了。”

我盯著他問道:“這麼說,你是知道還有另外一個人,你見到他了嗎?”

“沒見到他,但沼地裏確實還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