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石室,氤氳著明珠和毒瘴交織成的光霧。
血紅一片的蛇陣中央,靜靜盤坐著一個人。
恍如回到三年前,一模一樣的景象,那蛇陣中的少年,彎眸一笑,如月華初上,“我是夙……你叫什麼名字?”
“小九。”
那時,蘭兮仍有些怔忡。
她見過小玄毒發時的笑顏,那般溫柔,讓她幾乎看不清那背後隱忍的痛。
眼前,這困於赤靈蛇陣中幾晝夜的少年,他的笑,溫煦如風又煦暖似陽,猝不及防地,讓她感動莫名。
仍如那時一般,靠在密道出口,默默站了許久,方道:“赤峰焰宮,號稱飛鳥莫入,活人莫出……不管你信不信,這是真的,到目前為止這話裏所言仍是事實。”
“赤靈蛇毒瘴,一日滯氣血,二日亂心神,三日毒入腑,四日……幾乎沒有人能撐過四日。這且是從前,如今——”視線掃過那人的臉,唇角揚起一絲淺淡的弧度,似自嘲,又似自傲,“毒入肝致眼盲,這才不足一日呢。看來小赤靈委實厲害了,不愧我夙夜操勞,喂了那許多桑鳩子……”她有點奇怪,自己為何要說這些看似嚇唬人的話,這根本不像她的作風。
那人僵直的身軀忽然晃了晃,咕噥了句什麼。
蘭兮緩緩神,省到他說的是,恁多廢話。
“煥卿,我叫你煥卿吧。”她忽然微微一笑,顯得極淡然。
眼前不期然地又浮現出另一張麵孔,當時,若她能做出今日的決定,不知夙的結局會不會不同?
“你願意隨我離開這裏麼?”心裏驀地有絲莫名的緊張,他應該是願意的罷,莫說極可能困死在這蛇陣裏,即使僥幸不死,之後,焰宮有的是手段讓他最終毫無尊嚴地死去,以及生不如死。
“你知道的吧,焰宮是毒宮,你傷了毒尊,去毒殿試毒這種好死的事已經輪不到你了,而有幸招呼你的將會是那些已知毒性的‘好’毒……如你長得不錯,還有可能去服侍藥尊,那時……”她停住,因那人,嗯,煥卿又哼了聲,多有不耐,她識趣地閉了嘴等他發言。
“還要……多久才有效?”他的聲音有點低啞,伴著低抑的咳嗽,大概這一開口又吸進些毒煙。
她甫一進來,便施了迷煙,可令赤靈蛇昏睡一陣子。
他竟知道。
不由讚賞地看了他一眼,瞅了瞅地上漸蜷的群蛇,答道:“快了。”
十年前,約五歲的她,被重傷的冥長老帶上赤峰,冥長老未及交待一句半句便一命嗚呼,她昏迷九日後醒來,前事盡忘,從此叫了小九。如若沒有蘭婆婆,在這九日裏,她很有可能被棄之北坡——那裏據說白骨森然,許多年來,自己尋上來的或是被擄來的宮外人氏不算多亦不算少,不多不少大都埋骨於此。
五年前,蘭婆婆故去,本以為從此她就守望著藥塢之上的那角天空,慢慢長大,變老,一日又一日孤單一個人,誰知卻來了一個小玄,小玄,讓她生平第一次有了執念,也有了新名字,蘭兮……蘭兮要帶著小玄離開焰宮。
“喂……”
“小九。”
“為何要救我?”
為何?“因為……我想試試……”沒能和夙一起走的那條路,是九死,還是一生?
“試什麼?”他皺皺眉。
“嗯,好了。”赤靈蛇終於垂了吐著紅信的扁腦袋,徹底委頓在地,蘭兮執起隨身的竹節,腳步輕移,分花拂柳般地撥開蛇陣,走到煥卿近旁揚起手,“張嘴!”
“什麼?”煥卿稍怔,啟唇間已感覺有一物什從喉頭滑下,未及發怒,耳邊又聽得一句,“調息。”依言調一調,便感覺一股清暖之息於丹田叫囂,讓他沉寂了的內力頃刻間蠢蠢欲動起來,遂趕緊斂神運功,腦中一念閃過,這藥好生霸道,比老家夥的寶貝還要了得。
蘭兮則蹲下身,飛快地捉了蛇丟進竹節裏,手臂粗細的竹節,不多一會兒便裝了十餘條蛇。這些赤靈蛇,頭頂赤如焰,其身披著倒刺樣的細紋,刺越多越密者毒性越強,她揀的便是其中強者。赤靈蛇之血是解毒聖品,隻不過此蛇每日要食數種毒物,且要養在這樣死不透氣的暖室之內,若帶下山也難以飼養,不然隨手帶些將來給小玄當補品也挺好。
塞住竹節口背在身上,又捉起條蛇,指尖如刃一劃一挑,瑩潤的蛇膽出現在纖指之上,直接送到煥卿唇邊,“吃了它。”
“什……”後麵的字隨著滑膩之物的納入及指尖輕柔的觸碰而消失。
“蛇膽。”
一連喂了三顆膽,才停了手,視線落在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上,一時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