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陽地處西北,踞鳳陽關之上,隔月洛江遙望燕地,自□□起輔國大將軍李家世代鎮守已六十餘年。這六十餘年裏,西北軍與燕國大大小小戰役不下千場,然燕人未曾跨過鳳陽關一步。第一代大將軍於市井追隨□□征戰,治軍甚嚴,親筆所書軍法堪比皇令,四代經營,西北軍實為李家親軍。
劉景最近犯頭疼。禮部上書一月有餘,侍郎常德玉在大殿上聲淚俱下,指天罵地控訴邊將獨大社稷之禍,隨後而來的各部彈劾奏章如雪花般淹沒了龍桌案。私自征兵征稅,越製擴建大將軍府,隨意升貶將領,更有甚者,兵部密報大將軍尚有暗通北燕之嫌……一口氣將六部得罪幹淨,前朝舊事仿佛又來一遍,他往龍床上一歪,決定生幾天病。
把皇帝都氣病了,大將軍又多了一條天大罪過。請安的折子,謝罪的折子,表忠心的折子,再加上大家堅持每天一份怒斥大將軍的折子,還有六部九寺日常折子,監察院與各處的扯皮折子……盡管已經經過樞密院的仔細分選,三四天的量一累積下來也足夠劉景倒吸一口涼氣。
皇帝恨恨地提起禦筆,嘩地翻開最上邊一份,禮部尚書呈遞的萬壽節章程。他興趣索然的掃了幾眼,突然想起去年過壽時有一碟翡翠仙人筆摻著鹿肉做的包子,似乎是北邊貢上來的,於是趕緊翻到最後,結果發現今年沒提到,頓時有點失望。
皇帝陛下一皺鼻子王安和就趕緊給添了一盞茶。貼身伺候了十五年,主子的一舉一動都能拿捏到位。果然,一口香茶下肚,陛下眉頭便也舒展開了。沒有包子就算了,說不定今年有瑪瑙的餃子。
祖宗庇佑,大寧還算風調雨順,年景尚好,不澇不旱,扯皮的折子不算,統共也就翻來覆去三件事:萬壽節,削西北,充後宮。
“陛下親政,乃朝堂之福;然,後宮虛懸,此社稷之缺。夫帝王之姻,於國於民,上可慰先帝,下可安萬民。帝後相和,大寧基業方福澤後世。”
雋秀筆鋒力透紙背,字如其人,清俊剛硬。劉景想象著那人絕嶺孤鬆般的身影,嘴裏一陣發苦,連灌幾口茶也未衝淡幾分。
勤政到夜裏,脖子疼腰也疼,好容易躺在床上心裏直恨罪魁禍首,越想越氣。
“王安和!”
一陣窸窸窣窣的挑簾聲,五步外禦帳上映出個人影,“奴才在。”
“朕……”朕什麼呢?就算有心削西北三成軍餉這大半夜的要誰擬旨?
“陛下?”
吼過一句也算出過氣,劉景挫敗的倒回去,“……朕渴了。”
早朝日日都差不多,胡子花白的老頭子打頭陣,年輕力壯的後生幫腔,個個氣勢磅礴剛正不阿,引經據典洋洋灑灑,動輒三皇五帝先賢舊聖,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爭得不可開交。好在都是文臣,講究君子動口不動手,打不起來。
今日由頭是監察禦史王軒以一舊案彈劾大理寺卿徇私。應天四年漳州桂縣一戶宋氏人家夫殺妻子殺父。大寧重綱紀,此案關注甚廣,漳州太守親審,依大寧律子判腰斬,秋後執行,上報大理寺。
王軒吐沫橫飛,“至親相屠天理不容!大寧孝悌立國,此等不忠不孝之人當處以極刑以正視聽!然大理寺駁回太守所判欲以充軍姑息,敢問張大人是何居心?”
張則久居大理寺卿之位,常年與人吵架,不慌不忙道:“此案半年前已結,犯人也早已押往西南,王大人此時提起又是何居心呐?”
王軒被他這慢悠悠的語速氣的夠嗆,冷哼一聲,“依法當斬卻轉而流放,老夫喚張大人一聲徇私,你認是不認!”
張大人沒理他,朝禦座一躬身,“陛下明鑒,微臣澤皇恩任職大理寺十餘年,兢兢業業。王大人信口開河汙蔑於微臣,請陛下做主。”
劉景心裏恨這兩老家夥囉嗦,麵上卻清淡如水,“大理寺卿為朕分憂有目共睹。”一句不多說。
王軒整日找文武百官的茬,自認為正大光明有理有據,最恨別人說他汙蔑。六十多歲老頭一下蹦到張則麵前,兩撇胡子氣得直哆嗦。
“張大人!那宋氏小子妻家姓殷,年前貴府上過門的第四房如夫人也姓殷,老夫已向京兆尹查證,分明也是桂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