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瘟疫乃戰爭的孿生兄弟(2)(2 / 3)

王明山把計劃從頭到尾改了兩遍。他對自己思維的深度和密度有一定的把握,麵對曾經親身體驗與了解的共產黨——迄今中國曆史上最強大的政治集團,任何大意與疏漏都會使自己陷入困境甚至滅頂之災。王明山充滿了信心,因為自己以逸待勞給對手挖了一個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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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主任在家嗎?”聽見工廠門衛老王頭在門口問,躺在床上的章大為懨懨地應了一聲:“我在。”聲音細若遊絲。

老王喘息了一會兒又送進屋一句:“今晚大軍要開接收大會,魏廠長讓知會一聲,找到的人能走動路的最好都到。迎接新長官,人少了冷清不好。”

接收,終於熬到了接收,撐到了廠子即將恢複研究和生產。從昨天早起隻吃了三口酒糟的章大為似乎注入了具有足夠能量的營養液,猛地坐起,歪斜著從炕上挪到了地上,抻著脖子用勁擠出了回聲:“我去呢。”

耳背的老爸也聽到了“接收”兩個字,咳嗽了幾聲,隨痰扔出了一句話:“這回又是誰接收誰呀?”

章大為:“這次是共產黨又回來接收國民黨。”

“噢,雖說江山輪流坐,但這變得也太快了些。咱不管他誰坐莊,能坐多長時間,凡事隨大流走,千萬別多嘴。”“接收”似乎給老人注入了能量,話流利了許多。

“爸,我知道了。你少說話,能省些力氣和熱量消耗呢。”章大為說著話,從箱子底翻出了個包裹小心捧在懷裏,趔趔趄趄走出門外。章大為打算人都來到前自己先到廠。

接收,包括它的意義及程序,章大為太清晰了。三年來,加上今晚即將實施的這一次,自己先後經曆了四次。第一次是在1945年“八一五”小鬼子投降那一天,蘇聯紅軍在城裏,共產黨在城外,為了搶得先手,國民黨用飛機從上海搶送來了六個人。來了就貼告示,不僅告示牌上,走廊裏、倉庫門上、大山牆上,凡是顯眼處都貼,共貼了五六張。告知工廠一切人財物一律為國民政府接收。領頭的胖子當了廠長,倉庫保管和財會全都換上了接收人員。胖子新廠長對人倒也和氣,隻是摟錢太厲害,賣疫苗的錢全寄回了南京。第二次是轉過年的4月14日,共產黨的東北民主聯軍進來了。進來也貼告示,國民黨貼哪他們就往哪貼,把國民黨五六張鉛印告示貼得無影無蹤。雖然告示是用毛筆寫的,但灑脫剛健,從字的功力看,被蓋住的鉛字也不算委屈。來的兩個軍代表都穿烏拉鞋,戴狗皮帽子,生產的疫苗除了給在四平和臨江打仗的部隊,其餘都弄到周邊農村免費給老百姓了。隻是給開的錢少,自己每月5元錢,不過那個老點的軍代表每月也才2元錢。也許是國民黨實在不滿共產黨筆寫的告示竟然蓋住了自己鉛印的告示,一個多月後的5月23日,在全副美械裝備的坦克、大炮護送下,又送來了鉛印大字告示,將共產黨的告示蓋了個嚴絲合縫。這一回合的接收國民黨一待就是兩年半,即使在彈盡糧絕之際仍然堅守不走。原因是疫苗太賺錢了,尤其前年發生霍亂長春死了上萬人,更是一苗難求。衛生局長董道鑄將救命的疫苗賣到了埃及,賺了個盆滿缽滿。

“接收、接收……”章大為嘴裏連著念叨了十幾遍。接收,意味著莊家的輪換。有一點可以肯定,不論誰坐莊都得使用自己這類技術在身的人,不然研究不出成果,生產不出疫苗,莊家就賺不到錢。接收,真是個好物件。誰接收了都會有一段正常的生產秩序,意味著一段有高粱米和地瓜吃的正常生活。隻是不知共產黨這第四次輪回能坐莊多長時間?不需要兩年半,就目前情況,能給自己兩個半月或者再長些,自己起碼能喘上來一口氣。

六點來鍾,天已經黑了,章大為蹣跚到了廠子大門口,告示牌前已經有了五六個人在仰臉看,都是熟人熟麵,互相交換了眼色,誰也不說話。走馬燈似的換主人,人們都明白不輕易表明態度對自身安全的重要意義。告示是以長春特別市軍事管製委員會名義發布的,仍然是毛筆寫的大字,自然是比鉛印的告示又大了一圈,將國民黨的告示貼了個了無痕跡。章大為原以為在舊告示紙上刷糨糊比在大牆磚麵上刷更容易多吃漿,新紙告示更容易貼牢,現今四輪互遮互蓋說明,雙方較的就是這個勁!就是要把對方壓在身下當墊腳石,而且一絲陽光和空氣也不給。不然告示用紙不會一次比一次大。記得有本書上介紹監獄裏一種古老的殺人方式,用細軟而有韌性的黃表紙敷在人臉上,而後不停用酒或水將其洇透,直到將人犯的七竅全部封閉窒息。想到此,章大為打了一個寒戰:雙方真正是你死我活的冤家對頭呀!看來老爸的鹹鹽沒白多吃,真得“凡事隨大流走,千萬別多嘴”。

章大為悄無聲息往實驗樓挪去。樓內早已停電,漆黑一片,死一般寂靜,如同進了墓道。站在樓梯口喘了一會兒氣,攢足了勁兒摸摸索索爬上了三樓,數著步數尋覓到走廊左邊第三個門推開。月光借窗戶透進來,果然是自己那斑疹傷寒研究室。屋裏一張鐵麵桌子,桌子上一個方瓷盤裏還躺著幾隻玻璃管、一隻杯子,靠牆還剩一個鐵架子,上邊不知怎麼丟上了一隻隻剩三條腿的鐵凳子。章大為從懷裏掏出包裹輕輕解開,原來是一隻顯微鏡。這隻德國造的精密家什陪伴了自己好幾年,為自己識別那些個球形與杆狀的細菌立下了汗馬功勞。手巧還需家什妙,恢複研究工作一分鍾也離不開這件寶貝。前一段廠子黃攤時,不少家具和器材被員工偷著倒賣換了糧食,研究室另一件貴重儀器比色儀就被肖宇光拿走了。極端艱難的時候,章大為偷著倒賣過半箱消毒劑和一些脫脂棉花,但從未打過顯微鏡的主意。那是自己發現奧妙的眼睛,哪怕山窮水盡那一天也不會動它。現在就要重新使用了,不能讓人看到是從自己家裏拿出來的。章大為將顯微鏡重新包好,放到鐵架子最頂一層的裏邊,又扯過那條三條腿的凳子仔細擋了擋。完成了這件事,兩腿抖得厲害,出門前吞了兩口酒糟,燒灼的胃囊直泛酸水,感覺應當躺下一會兒恢複體力,否則不待下樓就可能一頭摔下樓梯。七點開會,現在還有一段時間,記得屋裏有一張床,摸索了半天也未找到,猛然想起兩個月前就發現被人偷走了,連一條床板也未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