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養了兩個月,靖辭雪便離開了桑央穀。
她早已不是伯熹仙人的弟子,沒有理由再繼續留下。何況每次月伊喚她“母後”,師傅都會氣得跳腳,但又不能像對司命那樣對待她,便時常趁著月伊不在時晃到她麵前,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她:“好全了沒?為師看你臉色好許多嘛。”
言下之意,小雪兒,你該走了!
所以,靖辭雪離開那日,伯熹牽著小徒弟站在桑岩穀出口,目送靖辭雪主仆二人愈走愈遠。衣擺無風自起,銀絲輕舞,他笑得那叫一個舒心開懷!
“嗯?六子!”素珊訝異。
樹下,停著駕馬車。伍小六坐在上邊無聊地揮著馬鞭,時而看看天空,時而看看前方。突然,目光一頓。
“發什麼呆呢!”見伍小六呆愣愣地一動不動,素珊抽出一隻扶著靖辭雪的手,在他腦門上重重拍了一記。
伍小六忽然就紅了眼圈,認真地盯著麵前這張素靜蒼白的麵容,“娘娘,奴才以為……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您了!”他抽著鼻子,聲色哽咽。
靖辭雪隻淡淡看了他一眼,淡漠清冷,一如初見。
素珊卻毫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這是什麼話!”見伍小六委屈地抿緊嘴巴,她突然問道,“你、這兩個月裏不會****都守在這裏吧?”
伍小六小心地點頭,素珊訝然無語,見靖辭雪麵露疲色,於是趕緊扶她上馬車,吩咐伍小六好生趕馬車。
不求速度,隻求安穩。
“娘娘,咱們去哪?”伍小六跳上馬車,他的話一問出口,馬車裏的人就陷入了異樣的沉默。而他握著馬鞭的手就那麼頓在那裏。
靖辭雪直視前方,目光透過簾子間的細縫,山間積雪依舊,依然是料峭的寒冬。
去哪?斕瓴國早已容不下她!
“杭城。”
清淡的語音卻讓馬車陷入更深的沉默裏!
素珊驟然握拳,難以置信地望著她,滿目痛色。
杭城,西子湖畔,那是斷橋殘雪相遇的地方,是靖辭雪愛上祁詺承的地方,是讓一切愛恨糾葛交織不清的初始地!
在目光注視下,靖辭雪清淡的聲音再次響起:“靖後已薨,世上再無靖辭雪。往後,我姓柳,名湘沫。”
素珊收回目中的疼惜之色,即將掏出袖口的東西又被她深深地塞了回去。她略帶自嘲道:“小姐永遠是素珊的小姐,無關身份地位,無關姓氏名字。”
可是小姐,你能把改名換姓,能把心裏的那人忘掉嗎?
“素珊說的是!娘娘……哦,不是!是小姐。嗯,小姐永遠是伍小六的主子!”冬日的太陽幾乎無溫,伍小六卻覺著它照在身上暖暖的,不由得長長地舒了口氣,一鞭子甩在馬背上。
十三年未曾踏足的西子湖絲毫未變。靖辭雪靜靜地站在亭子裏,一身厚厚的狐裘披風鬥篷。目光所至之處,岸上楊柳成列,光禿禿的枝條垂在水麵。遠處,斷橋橫臥,覆著皚皚白雪留下一段空缺,正如她空落落的胸口,好似再多的信念也再難填充得滿。
下雪了。西子湖麵上,雪花細碎而繁密。
目光穿過白茫茫的飛雪,靖辭雪仿佛看到粉色春衫的小女孩在望湖流淚,她身後負手走來一個少年,“哭什麼呢?眼淚又不能幫你。”年紀輕輕,聲音卻清冷得仿佛看穿世間一切苦難波折。
柳湘沫。
相濡以沫,相忘江湖。
阿承,縱使逆天改命,曆劫重生,我仍是放你不下!
那日在桑央穀,師傅語重心長地對她說:“斕瓴承帝,可為盛世明君,卻難擔亂世重任!小雪兒,你說你為他做了這麼多,到最後他還是得不到他想要的,這是何苦呢?”
她神色一頓,卻回道:“還沒到最後呢。師傅,你看徒兒,不是早該死了的麼,徒兒不還好好地在這與您說這話麼?”
她那麼堅定,那麼堅持,伯熹便也無意再多說。命數已改,前路如何,全看她二人造化如何了?不過,小雪兒,你當真知道祁詺承最想要的是何物嗎?
伯熹喜歡這個弟子,不是因為靖辭雪是蓬萊島主的托生,而是她愛得夠執著,夠狠心!
“哭什麼呢?眼淚又不能幫你。”
靖辭雪的身子驀然一怔!眼前多出一塊折疊成小方塊的淡粉錦帕,手指所按之處繡著紫薇花。靖辭雪艱難地抬起眼,目光一寸寸上移到那張臉上,幾乎是屏著氣息。
眸中水霧更甚,恍恍惚惚,隻看到那人柔和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