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杭州元寶街9號,也就是現今的胡雪岩故居裏度過的。那時的元寶街9號,是一座花園般的院落,裏麵長滿了各種花草樹木:高聳入雲的梧桐,一到春天就會結出溢滿甜汁的漿果,熟透了之後,便像一顆顆紅色的炮彈,落到地上,砸出一坨坨鮮紅的斑跡;華蓋似的葡萄,炎炎烈日之中漫出成片的綠蔭,躲在下麵偷摘那一串串誘人的青澀果子,即便酸得齜牙咧嘴,也會吃得一顆不剩;纏繞在大樹上的葛藤,在颯爽的秋風中綻出一粒粒可愛的果實,那模樣仿佛迷你的土豆一般,摘一捧放清水裏煮煮,嚼起來粉粉的,果真有一股土豆的味道……因為院子裏還設了一個紅醫站,於是,所有的空地又都被竹籬圍起來,種上了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草藥。
不過,在這座百草園般的院落裏,我最最喜歡的,是那株長在我家門前的水臘樹。因為她的婆娑、她的美麗,還有她的濃濃綠蔭,給我的童年帶來了無盡的快樂。
這是一株足有百年曆史的古樹,據說是胡雪岩在這裏建後花園的時候就栽下的。和院子裏那些高大的梧桐、銀杏不同的是,這株大樹長得並不高,最多不超過兩米,但她的枝丫卻格外的茂盛,橫向裏密匝匝地鋪陳開來,足有三四米的冠徑,兩三個小孩鑽進樹冠裏,立馬隱得無影無蹤。所以,每次玩夜間捉迷藏的時候,這是大家最喜歡的藏身之地。
我之所以喜歡這株大樹,還因為她有美麗的花和奇特的果。每年的四月,這株樹會在一夜之間忽然綻滿潔白的花蕾,一點一點,密密麻麻,就像撒了滿樹的珍珠,煞是好看。幾天之後,滿樹花蕾次第開放,頓時就像下過大雪,整樹都是燦爛耀眼的白。陣陣濃鬱刺鼻的花香彌漫開來,引得蝴蝶蜜蜂成群地在樹梢上翩飛。而院子裏的孩子們,更是開心地在樹下鑽來鑽去,弄得滿頭都是點點潔白碎花。
花謝之後,樹上又會結出一串串豆大的青果,引來一群群麻雀,嘰嘰喳喳地啄食。把那果實摘下來,用指甲小心掰開,裏麵會有一枚纖細的果肉,白玉般玲瓏剔透,那形狀酷似微型的匙勺,有趣極了。那時候我們還並不知道這株可愛的大樹應該叫作“水臘”,院子裏的孩子們都管這樹叫做“瓢羹兒”,個中的原因,就是這水臘樹所結的果子裏麵暗藏了那麼一枚小小的“瓢羹”。
後來,搬離了元寶街9號,便再也沒有見到過如此古樸繁茂、如此賞心悅目的水臘樹了。
再後來我讀了園藝專業,搞了一段時間的綠化工作,許是童年的那株水臘樹在我的記憶中留下了太美好的印象吧,在綠化設計中我一度十分偏愛使用水臘這種並不常用的品種,也許在潛意識裏,我是想再度營造出那種滿樹潔白、蜂蝶飛舞的動人景象吧?然而結果更多的卻是失望,因為那麼繁茂的水臘樹,斷不是幾年乃至十幾年能夠育成的。
如今,要想再見到記憶中那動人的水臘樹,是更加難了。如今覆滿了城市的花草樹木,幾乎都是速生產品。生產樹木的苗圃,為了早點產生利潤,都早早地把纖小的樹苗賣了出去;而城市中的綠地,為了盡早產生綠化效果,樹苗都被種得密密匝匝,再沒有了那種可以自由生長的空間……在這樣的情形下,別說水臘已經很少在城市綠化中應用,就算她仍是綠化的當家品種,怕也難見那種華蓋似的婆娑樹景了。
前不久,我懷著最後一線希望去胡雪岩故居故地重遊。整修後的胡雪岩故居,的確更加漂亮、更加綠樹成蔭了。然而,我卻怎麼也找不到那株魂牽夢縈的水臘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