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知出了“青雲書館”,仰對著被夕陽暈染出溫暖橘色的半邊天空,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這應當是寒冬真正到來之前最舒服的時節了,早晚溫度雖低些,中午直到下午陽光卻都很好,天際也尚餘秋末的高遠。
在秦相知的概念裏,這樣的時節倘若沒有像她這樣到“青雲書館”討杯熱茶,再尋個被陽光照的暖烘烘的地方,翻一本書打發掉一個慵懶的下午,都是有負時光溫柔。
總之是一定要好好享受的,不然再過一段時間,空氣濕冷濕冷的,穿再厚的衣服都能給凍透,暖氣空調也沒……呃,這地方貌似沒有暖氣和空調。
麵上流露出一瞬的失神,秦相知察覺自己麵前突然閃過幾道人影,一蹙眉的工夫,對方已然站位完畢,顯然事先便有組織有準備,專門來這兒堵人的。
隨意瞥了眼站在她對麵,滿眼滿臉都閃閃寫滿“我很牛逼”的小男孩,及其身後一眾不下十幾個的虎視眈眈、隨時要散開來將她圈個遁逃無門的跟班兒們。秦相知實在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回想她的整個學生時代,表麵是不怎麼需要師長操心的乖乖女,私心深處卻隱約藏著某種“古惑仔”式的幫派情節,這種隱形的輕微分裂人格連她自己都無法輕易察覺。尤其青春期被叛逆因子躥唆著,滿心浮躁無處安放的時候,時常覺得因為一句無心的話、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甚至單純因為看不順眼,糾集一幫人約個架那是相當酷斃了的行為,不是誰都有資格參與的。雖然成熟後隻會覺得那很傻。
沒想浮華退卻,接近而立之年的一朝變故,到了這地方卻有機會親曆一次群毆場麵,還是一群人毆她自己,倒也難得。
唇角微微向上揚起的弧度,折射著並不強烈的夕陽映在對麵的男孩眼中,卻覺得十分刺痛。
那是……鄙視嗎?!鄙視他們以多欺少?
或者,藐視,直接把他們歸為了戰五渣?!
反正不管什麼,都是紅果果滴挑釁啊挑釁!
莫說男孩,就連他身後的跟班兒們也被激怒了。他們這個年齡,三觀裏似乎還沒有“好男不跟女鬥”的概念成形,一個個摩拳擦掌,嚷嚷著:“照財,揍她!”
被喚作“照財”的男孩這時候反倒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頗有大將風度地背對著他們揮了揮手,隨後上前欺近兩步,仗著比秦相知高出半頭的優勢,頗具壓製性地看著她,囂張問道:“知道我爹是誰麼?!”
於是秦相知收斂目光,仔細在記憶庫中搜索著有關自己,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自己這副身體曾在何時何地得罪過麵前這位恨不得把“我是子弟”寫在臉上的小紈絝。
片刻緩緩抬頭,直視著男孩若有所思,相當審慎地給出了自己的意見。
“我覺得這個問題,慎重起見,應該回家問你娘。”
“……”
正趕在快用晚飯的點兒上,陸續從書館走出來的人們被這樣規模中又帶幾分滑稽的青少年聚眾滋事陣仗吸引,不約而同地目測出個安全距離,袖手安然當起了看客。
這恰是男孩的一點私心,就是要當著她的“書友們”麵前給秦相知一頓慘痛的羞辱,讓她顏麵掃地,再沒臉踏進青雲書館,甚至沒臉再在順和縣混下去。
然而這頗費心機的策劃,卻在秦相知一句輕描淡寫,罵人不帶髒字的回應裏,像撞上了一層厚厚的,卻又根本看不見摸不著的阻礙牆,根據動量守恒定律狠狠彈了回來,大巴掌毫不留情地反抽在了自己臉上。
有那反應快的看客,先領會到秦相知那話的內涵,為了避免無謂的引火燒身,便努力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假裝轉過臉去與身邊的“書友”指點私語。
很快,在他們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這些私語的頻率和幅度越發接近,終於達到共振條件,變成了聒噪。
聒的男孩腦仁子生疼,雙眼充血瞪著秦相知。
這回沒再等身後的跟班兒們鼓動,他身先士卒,對著秦相知嗖的一下抬起了手。
仿佛空氣中突然出現了許多看不見的手,在同一時點上緊緊捂住了看客們的嘴,場子在一瞬間頗具戲劇性地變的鴉雀無聲——事實上憑著這幫人祖輩傳承兼多年積累下的,敏銳到遠遠超出他們自身想象的八卦神經,男孩能憑一個氣急敗壞的動作瞬間hold住整個場麵這一點,基本可以說是毫無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