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曉木木地躺在床上,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她按了一下床頭的鈴聲叫了護士來給她紮好吊瓶,她閉上眼睛,兩行熱淚順著麵頰流到嘴邊。細細體會著溫鹹的淚水,心裏波濤洶湧。
此刻的她感覺自己又像是一個罪人,這種感覺無法描述,她自認為自己很善良,可是,由於她的任性,林玉龍千裏迢迢回來看她,小琴要是正在這時候有個好歹,這叫她怎麼活下去?一個絕症晚期的病人把她一個人獨自拋下,於情於理都不妥當,她愧疚極了,自責極了。
她突然想明白了,不管將來,小琴是否能活下去,現在她都要義無反顧地支持林玉龍留在小琴的身邊,即使是她跟林玉龍的感情沒有未來,她也應該這樣去做,現在的他沒有能力拋下小琴,也沒有精力奔波於遙遠的兩地之間。
她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麼對愛那麼執著,那麼純粹,讓她混淆了現實和愛情之間的距離,分不清夢境和真實生活的區別,原來,是她自己錯了。
她該怎麼辦?她的心無以複加地痛,她覺得自己真的是很多餘,想到這裏,她有立刻跳下樓去的衝動,她再一次地拔下針頭,走到窗前,這是五樓,她想,她跳下去會不會立刻死掉呢?要不要去樓頂啊?她木木地向門口走去,每走一步,她都想立刻死去,她剛推開門,就看到一個護士一路小跑地穿梭於各個病房忙碌著,她想起自己曾經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才剛回到人間,那麼艱難才活過來,怎麼能這樣輕生呢?
不,還是不能死,如果就這樣死了,林玉龍更是不能很快回小琴那裏去了,不!不!她又一步步地退回床上,四肢顫抖。
經曆了一次車禍,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多少次在死亡線上的掙紮都邁過了,為什麼這個時候這樣想不開呢?自己死了不要緊,年邁的父母留給誰照顧呢?那樣做簡直是不忠不孝,罪上加罪麼,她慶幸自己還能夠理智地麵對生命,她應該比一般人更懂得生命的珍貴,怎麼能說死就死呢?
林玉龍回到病房,她迫不及待地說:“快回長沙去吧,小琴她需要你,好嗎?”
“沒事,小琴她隻是有點發燒,醫生給她打了針,很快就會沒事的。”林玉龍看著她說。
“真的嗎?”
“真的,我從來不騙你!”
“玉龍,其實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怕我知道了會不安,所以你從來就是避重就輕,這我也不和你計較,但是,你以後有什麼事情再不能隱瞞我,好嗎?”她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從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其實他對她的感情不是假的。
“哎!說來都是我不好,傷害了你,傷害了小琴,罪過啊……”林玉龍抱著頭,不敢抬頭看她。
她看得出來,林玉龍想坦白一切,她打斷他說:“不許你這樣說自己,我知道,我心裏清楚得很,人這一輩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又會發生什麼事,誰都無法預料的,這怎麼能怪你呢?”
“曉曉,你知道嗎?是你讓我懂得了做人要善良,對人要真誠,真的。”他低著頭,但她還是看見他羞紅了臉。
“不隻是我,你這次能回來,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你看小琴她現在是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回來看我,小琴是知道的,對嗎?”
“嗯,是她讓我回來看你的,一來呢我惦記著你,茶不思飯不香,二來小琴也擔心你出啥事。”他慢慢抬起頭,她示意他再次坐到她的床邊來,她始終看著他,他抿了抿嘴唇,移到她的床上坐下。
她抓住林玉龍的手,說:“嗯,你得替我好好謝謝小琴,也真心地謝謝你,親愛的,你能在我生病的時候回來看我,說明你對我還有幾分真心,這已經令我很知足了,沒有枉我愛你一場。”說完,她朝他輕鬆地笑笑。
林玉龍依舊深情地看著她,他幾乎用牙齒擠出了幾個字:“曉曉,我愛你!”接下來,他們又擁抱到一起,他的眼淚潮濕了她的肩膀,正如她的眼淚弄濕了他的肩膀一樣。
不知不覺間,夜幕降臨,窗外的路燈在夏風中搖曳著燈光,一陣細雨落下,隨風吹來一股涼意,舒服極了。
她靠在床頭,被子裏的雙手抱著膝蓋,如水的眼眸緊緊地盯著林玉龍,分秒不離,林玉龍正舉著一個綠色的碎花小碗拿著小湯勺輕輕地在碗裏攪了攪,慢慢地在碗邊舀了一勺稀飯,放在唇邊吹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喂到她的嘴裏,她兩眼眯眯笑著,故意把嘴巴張得老大,看著她香甜地吃飯,林玉龍的眼角眉梢也堆滿了溫柔的笑意。
“吃飽了。”她把手抽出來,隔著被子拍了拍肚子。
“不行,最後兩口了,吃完!”林玉龍站起身來,雙眼盯著她,裝出一副父親盯著女兒看的樣子,一臉的慈祥。
“真不吃了,飽了。”她嘟著嘴,用嘴唇抿住勺子,不讓林玉龍拿走。
“吃了嘛!快點,吃話!”林玉龍溫柔地說。
“我是誰呀?”她把勺子放到林玉龍手中的碗裏,歪著頭問道上。
“老婆了。”
“真的?”
“當然,你不是,還有誰是呀?”
“我愛你!”
“我更愛你!”
林玉龍站在床下,王曉曉坐在床頭,目光交融,有一道柔波流過彼此的身體。她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她打算要用一生來愛的這個男人,心底仿佛有一把小刀在慢慢切割著,轉瞬間,她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嗬嗬,快點幫忙洗碗去,你要洗幹淨點,洗不幹淨,我要你重洗。”她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她知道,這種快樂就要隨著他的離開而離開了,他得回到另一個比她更需要他的女人身邊去了,王曉曉的心一下一下抽動著,滴不出血來,也滴不出淚,卻隻有莫名的悸動,一種不能觸碰的疼痛感襲擊而來。
即將分別的愁緒也堵在林玉龍的胸口,他用力地在水池子裏搓洗著小碗,小碗在他的手指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在猶豫,他在思考,可是,麵對這樣兩種狀況的女人,他無能為力。
他洗過碗走出來,徑直走到床頭坐下。她還是緊緊地盯著他,他的目光卻有些躲避了,他不是一個輕易流淚的男人,而此刻,他的眼圈紅紅的,她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拉了一下林玉龍的手,說:“不許不高興,不許不說話,不許當啞巴。”
她的手被林玉龍的手捉住,他細細地撫摸起來,她的手真美,她都有點自我陶醉了,手美得圓滑勻稱,美得細膩精致,美得玲瓏剔透,美得韻味十足,白皙的皮膚,調皮的手指。
“親一下。”她慢慢地把手抬起來,遞到他的嘴邊,被子輕輕滑落,露出了整個胳膊。
林玉龍緩緩地低下頭,親了一口。電流傳過來,襲擊了她身體的一處,他慌忙站起身來,對她說:“不準這樣不老實。”而她的臉頰已經緋紅,他急步向門口走去。
“親愛的,你上哪兒去?”她從被窩裏坐起來。
“出去走走!”
“不準去,我要你陪我!”她說著就從床上下來。
“去給你買點水果。”
“不行,我不讓你去,我不想吃水果,我隻想你陪我。”她已經站在林玉龍的麵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真的,我就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他在躲避著她的火辣辣的目光。
“不準去,我說不準就不準。”說著她踮起腳,用唇擋住了他的唇,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是,她一點也不後悔。如果,她不去做點什麼,她擔心自己將來會後悔,為此,她甘心情願地為他付出一切。
有些道理說出來是一回事,可是真正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她隻是不想讓自己遺憾和他相處的日子,將來,誰也說不準。
林玉龍舉起雙手,想要掙脫出她的擁抱,卻又落下去,將她抱得更緊了。
突然,一陣電閃雷鳴,窗外不知何時狂風大作,啪啪地吹打著窗戶,仿佛是一頭野獸趴在窗戶上掙紮,想衝進來把窗簾撕碎似的。
窗外已是滂沱大雨,在無盡的夜幕下,房頂、院落、街道、樹木都成了雨的海洋了。
房內,兩個年輕的身體在死死地糾結著。
窗外,大雨紛紛揚揚從天空中撒落下來,變成美麗的銀蝴蝶,一隻隻飛著唱著,爭先恐後地落在這病房的窗戶上,又突然喑啞了,靜悄悄的,一動不動地看著房內猶如春天一般溫暖的景色,又如夏日一般火熱的呼吸。
一縷燈光,穿過窗戶的玻璃上爬滿的銀色水珠,又射進房內,射在兩隻緊緊相扣的手上,男人的手,那麼大,那麼粗,女人的手,那麼小,那麼白,那麼細。
兩隻手就這樣緊握著,緊握著,緊握磁卡,又再一次緊握著,越來越緊了。
房內的燈光不算明亮,照在她的額頭上,她的額頭上掛著汗珠,緋紅的腮邊停著幾顆晶瑩的眼淚,林玉龍爬上去,想用唇溫幹,卻被她擋住,她輕輕地說:“我自己來。”
她擦去了臉上的淚花,衝著林玉龍輕輕地笑了一下,“親愛的,你過來,我看見你肩頭上有個什麼東西。”
林玉龍伏過去,她卻猛地在林玉龍的肩頭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林玉龍的嘴角咧了一下,卻沒有叫出來,而是笑了,那笑,如同她在他的肩頭咬出的花朵一樣燦爛。
林玉龍端起王曉曉那張充滿著憂鬱的臉,他頓了一下,捋了捋她的頭發。
“玉龍,外麵下雨了,很大,你看到了嗎?”她欣喜若狂。
“嗯,我當然看到了,曉曉,那是老天爺在掉淚。”
“嗯,看到了,我感覺挺美。”
“我想唱首歌給你聽。”
“嗯。”林玉龍把她摟在懷裏,還是重複著輕揉她的發絲,眼神裏濃濃喜悅摻雜著深深的悲愁,她低聲吟唱,聲音很輕,她看到玻璃上無數的銀蝴蝶翩翩起舞,像是細數著離人的憔悴。她唱陳楚生唱過的歌曲《有沒有人告訴你》:
當火車開入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從來就沒有見過的霓虹,
我打開離別時你送我的信件,
突然感到無比思念,
看不見雪的冬天,
不夜的城市,
我聽見有人歡呼,
有人在哭泣,
早習慣穿梭充滿**的黑夜,
但卻無法忘記你的臉,
有沒有人告訴你,
我很愛你,
有沒有人曾在你日記裏哭泣,
有沒有人告訴你,
我很在意,
在意這座城市的距離
第二天,林玉龍走的時候,她假裝睡著。
又過了幾天,王曉曉出院回家,她和林玉龍依然保持著聯係,所不同的是這份感情慢慢地變得流水長流,他還是會在電話裏叫她親愛的或者老婆,他們彼此心照不宣,他們的聯係更加頻繁,就像親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