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親愛的(1 / 3)

第十四章 親愛的

吃飯的時候,陳七說他的分公司就在酒店附近,我們吃過晚飯之後,可以一起溜達過去參觀參觀。王東滿口答應,說,好吧,一會兒我們過去看看。

我就在心裏又替陳七捏了一把汗,生怕他再接著說下去,會有更多的話讓王東暗裏取笑,那樣的話,王東一興奮,話就多了,洋洋灑灑地,保不齊哪句就刺激了陳七,鬧僵了,就不好收拾了。在我和王東相處的那些時間,我發現在王東的字典裏,有很多話都是作為調侃時的笑話講出來的,如果那些話經由其他人以鄭重其事的方式一本正經地講出來,單是這種一本正經的態度就夠王東笑上一個回合的了,更別說再加上那種鄭重其事了,那簡直就能讓王東樂得犯了他的神經質。比如,陳七剛剛說到的“去我的分公司參觀參觀”這樣的話。再比如,“這個酒店檔次很高,

非常適合時尚的白領金領消費。”又比如,“這隻龍蝦叫小翠,是我托養在酒店裏的,專門為了給你們接風使的。”如果這樣的話也是作為調笑,被陳七打趣著說出來,哪怕是更離譜一些的,我也敢擔保,王東他一定會很領情也很開心的。但是,你知道的,這些話陳七是認真說的,可想而知,王東都笑他笑到什麼程度了。我看了王東一眼,現在我估計他在私底下怕是連我也笑話了吧。再看一眼陳七,陳七以前也不是這樣浮誇的人啊,是不是他也在成心地惡心誰呢?

不是說王東這個人就始終沒個端正的態度和嚴肅認真的時候,而是說,我感覺王東他總是小心翼翼地把這些珍貴的東西掩藏在深處。㈥為太珍貴了,也因為太認真了,所以他寧可不用。

我覺得,即使是真的為了我,王東也不可能忍到這個程度。看來他是充分感覺到了陳七的用意,所以現在看起來,他一點發作的痕跡也沒有,仍然談笑風生的,保持了良好的競技

狀態。

後來,王東拿過來那瓶酒,感慨地說,這個酒實在是太好喝了。而先前陳七對這瓶酒的評價是“口感純粹”1我也正奇怪呢,怎麼才這麼短的時間沒有見麵,陳七說話就突然變得這麼轉了呢?

“是嗎?如果你感覺好,那再來一瓶。”沒等我阻攔,陳七一回頭,一個手勢,那個服務生就過來了。陳七對著那個服務生低低地交代著。在這個空當,我示意王東不要再喝了,王東就衝我孩子氣地詭笑:“沒事兒。我給你要的,這種瑪絲洛娃最適合女人泡泡浴的,等會兒你上樓用它洗澡。”說完,這個東西還朝我擠了擠眼睛。也忒損了吧,你還能不能進行了?一千多塊錢一瓶的洋酒你要我洗澡用,這不是糟踐東西,你這是逮著大腦袋往死裏禍害呢!

那個晚上,讓陳七把形式主義發揮到極至的是,他居然付了昂貴的費用請那個老外單獨為我們三個演奏老柴的《天鵝湖》。王東樂得直哆嗦。我記得,在這個問題上,王東很早就與我交換過意見。王東認為一個人最愛的音樂實際是應該屬於他自己的,那絕對是一個人關起門來獨自享受的,具有很強的私密性,隻有這樣才能聆聽到音樂本身自在的那猶如天籟般的玄妙之音。王東尤其看不過眼的就是眼下的這種情況,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各懷心腹事,同時又都裝模作樣地附庸風雅。“對音樂是一種褻瀆。”這是他的原話。但此刻,我發現王東完全把這一幕當成了一個難得的笑話,他竟然效仿陳七的樣子陷人了沉思。我知道此刻他心裏指不定怎麼樂呢。

在我看來,這樣的晚上,就是短兵相接了。也因為這個,我覺得這實在是個值得記憶的夜晚。等到我們都老了,坐在大樹底下的老藤椅子上,還能用那兜不住風的嘴相互取笑對方年輕時的伎倆呢。想到這裏,我就旁若無人地笑了,同時又眯縫了眼睛看著王東,再看看陳七,恨不能一下子就老到沒牙了得了。

我感覺王東好像斷定了我此刻的心不在焉裏,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似的。因為他早就說過我,他說我:“你這個人最愛逃避。”我承認我愛逃避,尤其喜愛用不切實際的想象逃避現實,但我估計王東想不到我此刻把陳七也包括在了對未來的想象裏吧。我看了看王東,此刻他表麵上保持了那個沉思狀,好像一直在聽音樂,但私下裏卻淘氣地捏住了我的手。那種捏,很色情的。我就用腳踢了他一下。可能是動作不太高明,我發現陳七感覺到了似的看了我一眼,卻沒有說什麼。

吃過飯之後,我們三個人一同走出酒店。站在大街上,夜風吹過來,很愜意。“像不像巴黎?”陳七問我。聽他這麼說話,當時我差點兒沒背過氣去。還嫌剛才度數低是不是?我就笑

了。操。我說。而王東卻不笑,王東一臉崇敬的神色,恍然大悟道:“我說的呢!這麼眼熟呢!原來像巴黎!陳總兒你感覺挺對勁兒,適合搞創作。”說完,這個東西認真地看了陳七一眼。

快到陳七公司的時候,王東站在黃昏裏,申明大義地囑咐陳七:“讓儀仗隊收了吧,這麼晚了,省得耽誤人家老婆孩子吃飯,都不容易。”

正像王東說的那樣,既來之則安之了。就當來旅遊的好了。陳七沒出什麼事,這應該感謝老天大吉大利。

接下來的幾天,我就跟著王東,東一趟西一趟地滿世界瘋玩兒。陳七呢,有時候陪,有時候不陪。我看著他那個矛盾勁兒,心裏覺得非常好笑,活該啊真是,看你還敢不敢詐唬了?問題是,如果事情果真像我想象的那樣,倒好了,說開了也就是詐唬不詐唬的事情。但關鍵是實際情況並不是這樣的啊。我們心裏都清楚,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就像這個下午,這個男人往我對麵一坐,直覺就立刻告訴我,這個家夥就是那天從海南給我打電話的那個人。噢對了,他姓什麼來著?對,馬哥。我聽到王東在電話裏叫他馬哥來著。也就是說,此刻我麵前的這個馬哥,就是此次海南事件陳七的一個同謀者。

是陳七說他下午有個談判過不來了。王東呢又跑到別處去看個朋友。這樣的話,這個下午就剩下了我自己一個人。我在酒店一樓的咖啡館裏正百無聊賴地坐著看報紙,那個人就無聲地坐下了,在我對麵。我當時並沒有問你是誰?而是問的為什麼?我說過了,那個人坐下的瞬間,我就斷定,他是打電話給我的那個人。果然那個人說:“我知道你是艾姑娘,我在遠處看

你很久了。我們陳總今天下午有個談判。實際上我是特意找這個時間過來的。”

“說吧,你有什麼問題?”我問他。那個人從桌子上拿了一支煙點上,然後說我是陳總的業務主管,是他從總公司帶過來的。前段時間一直在這裏籌建分公司的事情。”我並不知道此刻坐在我對麵的這個人到底要對我說些什麼,但出於直覺,我覺得事情蹊蹺,很耐人尋味。也就是說,我突然發現,這次海南之行,徹底地成了陳七的一次個人秀。我真不理解,那麼一個事業成功人士,怎麼這點脆弱都讓我撞見了呢!

那個人說話的時候,始終保持了一種恰到好處的節奏。這節奏不讓人生厭,但卻總讓人覺得很別扭。“我知道陳總不會跟你說實情的。”那個人忽然說。

我得說,這個人說事兒的時候很有一套,從他的身上完全可以看出陳七選人用人的謀略。那就是,欲擒故縱,步步為營。其實這也是陳七一貫的打法兒,我相當熟悉。也因為熟悉,讓我覺得機巧。不過是眼前的這個家夥修行得不夠火候罷了。但他始終在看著我的眼睛講話,他的那種眼神兒,是拉過保險的人普遍都會用的那種催眠眼神兒,並不是出於真誠的那種專注,而是力求真誠的那種討巧。因此,我暗地裏笑話他了。但我還是問:“什麼?你的意思……”

對方欲言又止地笑了一笑,看起來挺滄桑。他的這種滄桑和他這滄桑之後將要對我說出的所謂“實情”都讓人感覺有問題。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了井繩。

但這個人挺聰明的。他說:“實際上我們騙你過來,是真的另有原因的。陳總原來也是打算這樣就是最好的結局了一玩兒幾天,你就回去了,他總歸是見了一麵啊跟你,不管你在這個事情上有多少誤解。但你知道實際情況並非如此。”那個人繼續看著我,我覺得,即使是事情真的像他渲染得那樣嚴重,

也完全沒有必要如此謹小慎微故作深沉,既然你來了,無非就是想要告訴我那個難於啟齒的事情嘛。

“我是有點傻,但還不至於傻到這個程度,你直說好了。”我突然之間變得不耐煩起來,我討厭這種人為的晦暗,所以,我說,你直說好了。其實我心裏還有一句,省得耽誤時間。那個人立刻顯出了一點局促,他的這一點點局促恰好證實了我對他的判斷--個沒修行到火候的陳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