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犯(1 / 3)

昨夜的一場大雪早就歇下了,而這刺骨的寒意,依舊是絲毫未減。

一條筆直的大道呈南北向兩麵延伸,延伸到目力盡處。

大道兩旁遍植的高樹枝頭,皆沉沉地壓著積雪。唐人詩句有雲:“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說的大概就是這種情景。

皚皚的白雪猶給大地鋪上一層新衣,四周眼力所及,隻見白茫茫了一片。

若穿過這大道以東的密林,再走上不過兩三裏路程,就能到了黃河河岸。渡了黃河,也便可進入山西境內。

不過現在河麵都凝了冰,船固然是通行不過,車馬也不敢輕易履冰涉險。

欲要渡河往來的商旅,眼見免不了都要滯留上好幾天了。

日頭還不見出來,天色灰沉沉的,不說還當真不曉得這個正是午後未時。

這個時候,一個黑點出現在大道的遠處,似乎是有人自南麵緩行而來。黑點一直沿著大道向北移動,逐漸逐漸地看得清晰了。

原來這靠近來的,並不隻一個人,是三人同行。

一人走在前麵,兩人跟在後,腰間配刀,木無表情。

後麵那兩人事實上也是一前一後,隻是這兩人之間還有一輛囚車。

一個在前麵拉著,一個在後麵推著。

車輪在雪道上駛過的地方,碾出了深深的兩道痕跡。

這輛囚車也實在有點古怪。整個上下,連上四個車輪子都是用生鐵打造而成,惟兩頭的車轅由杉木所製。霎眼一看,車身更幾近密不透風。幸好那車頂之上,還留有一個的天窗口,要不然都不知哪裏破出開一個缺口,將人犯塞得進去。

那天窗口上的覆有鐵網。那一鐵網子,乃是由縱橫交錯著的粗幹鐵枝編織而成,與天窗口相嵌起來,真可謂嚴絲合縫。而窗口四周各打出了六個洞口,且由一條極粗的鐵鏈貫穿著,與鐵網相互纏繞。鐵鏈的兩頭,更有一把又大又重的銅鎖給鎖上。

好事者見了這般情形,無不要起了疑心,禁不住猜測這裏頭犯人的來曆。

三人一車冒著北風,步履艱難地慢慢行進。

雖說這三人均屬彪形大漢,又都穿上一件厚重的棉襖,仍耐不住寒意,嘴頭上沒有說出來,內心卻時不時禁不住暗暗罵出一句:“他媽的,朝廷可不是收買人命來著?這是什麼鬼差使!老子前世也不知是作了何等傷天害理之事,這輩子竟得來受盡這等寒苦……”

嘴頭上不說出來,也不是因為怕給些什麼人聽去了告密——這方圓百裏,可不要說人了,連飛禽走獸都見不到一隻半隻,誰還會怕說錯些什麼犯忌諱的話?

隻是這鬼天氣實在太壞了,冷得人也隻有哆嗦的份兒,直有種“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悲涼。與其空自怨聲咒罵,不如省著口氣暖暖肚子,來得實在。

大凡思慮及此,哪還有開口多說半句廢話的閑情逸致了!

囚車行得雖慢,四個輪子還一直“吱吱”聲中往前滾動。

忽見後麵推車的一人雙手離了囚車,竟自罷手站立原地,瑟縮身子,雙手快速互搓著,不住喘氣,口裏接連噴出白煙。

他這手一手,前麵拉車的立覺不妥,回頭瞧了一眼,忙也放下兩手緊握鐵杆子,神情極是沮喪。

當先走著的似乎一時尚沒有察覺得到,還是自顧拔足前行。

這樣獨個兒一直走出了十幾步,當聽得了後麵齊聲喊上一句:“聶捕頭!”——這才總算止了步子。

他微微斜過身子往後看,見到兩人落在後麵一動不動的,勃然大怒起來,邁開大步回走,邊走邊不住價地吆喝:“媽的,混帳東西!你們作甚!媽的,混帳東西!還想造反不成!”

後麵推車的低下了頭兒,瞄了前麵拉車的一眼,一言不發。

那前麵拉車的卻趕忙迎上攔住,苦著臉說道:“聶捕頭,這哪裏是咱們不想走,真恨不得插翼就飛往京城去呢,隻是,隻是……”

話未說完,已被那稱作“聶捕頭”的一把推了開,踉蹌滑倒地上。

那聶捕頭也不理會,隻是腳步不停朝著囚車近去,挺起右手食指,直指後麵大叫:“下來!你不要老命了!快給老子滾下來!”

被推開的那人倒在雪地上,來不及起身,聞聲也怔怔望了過去。但見後麵那人爬上囚車車頂,張開雙臂抱著鐵車,麵上笑容漸見,身上的寒意竟似乎緩解了幾分!

聶捕頭走將過去,單手遞出拉了他下來,二話不說,當胸送了一拳。那人中拳即便仰後踉蹌,軟癱倒地,左手輕撫著痛處,呻吟不已。聶捕頭猿臂一伸,俯身將他當胸揪起,喝道:“來啊,就跟老子痛痛快快地打一架,身體不就暖和多喇!”說著捏緊了右拳,要往那人小腹招呼。拳下半路,卻驀然而止。

聶捕頭別過頭看,拉住他臂膀的正是方才那相攔之人。

那人搖著頭勸道:“這也全怪不得鄭捕快,聶捕頭你就多饒他一次好了。”

聶捕頭眉頭直皺,緩緩放鬆了拳頭道:“遇上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使,可是咱們倒足了大黴,快快送上京,順順利利地交還大理寺,那就是上蒼庇佑了。你倆跟了老子也快將近十年,老子可不願眼見有什麼差池,一個個死得不明不白!”言罷一手將那鄭捕快往那人推去。

那人急忙接過手相扶,道:“鄭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