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諾言,我的滄海18(1 / 3)

奶奶的病發得很急,好在身處醫院,醫生來得很及時。

年輕的醫生給奶奶做了簡單的檢查之後確定沒有什麼大礙,嚴真猶是不放心,拉著醫生問:“光打幾瓶點滴就可以了?”

年輕的醫生笑著解釋:“沒事了,是供血不足導致呼吸不暢。老人家血壓有些高,這方麵要多注意,不要讓她受過多的刺激。”

嚴真點了點頭。

塗曉送醫生離開。嚴真站在床邊,除了替奶奶掖掖被角攏一攏頭發之外,其餘時間一動不動。小朋友看著她也不敢說話,顧淮越安置好小朋友,走過去箍住嚴真的肩膀:“嚴真。”

嚴真回過神來,看著他。

“別擔心了,奶奶沒事。”

“我知道。”她握住了他的手,“謝謝你。”

顧淮越刮刮她的鼻子:“說什麼傻話呢?”

嚴真低頭,沒有反駁。待得奶奶的呼吸變得綿長均勻後,嚴真才轉過頭,看著顧淮越說:“淮越,我是有些話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本來不想提,隻是現在好像不行——”頓了頓,她又說:“所以你先等我一會兒好嗎?等我把問題處理完了,再告訴你。”

顧淮越看著她,有些擔心:“我不會勉強你,所以你也別強迫自己。”

嚴真緊握了握他的手,算是答應。

走廊外,蔣怡有些不安地雙手交握著來回走動。直到病房門打開,看見嚴真從裏麵走了出來才慌忙迎上去:“怎、怎麼樣?”

嚴真看著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語氣來回答她的問題。隻是蔣怡臉上的表情太過急切,那種擔憂的心情嚴真感同身受,所以此刻隻是微啞著聲音回答了一句:“沒事了。”

“那就好。”蔣怡放下心來。

見她一下子輕鬆下來,嚴真不由得又想笑:“謝謝您來看淮越,我奶奶身體稍有不適,怠慢了您還請見諒。”

說著像是要轉身離開,蔣怡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胳膊:“嚴真!”

嚴真站在原地沒動:“您還有事嗎?”

蔣怡看著她,有些艱難地開口:“我想,我想進去看看她,你看行嗎?”

嚴真並未答話,隻是用一雙原本溫和此刻卻透出毫不掩飾的疏遠的眼睛認真地凝視著她,這種對視直至心底,看得蔣怡頗有一些無措:“如果不方便,那我,那我……”

“沒什麼不方便。”嚴真截過話頭,“不過我想為了奶奶的身體健康,您還是少見她為妙。”

“嚴真,我……”蔣怡看著嚴真有些漠然的表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嚴真看著她,說:“其實說實話,自從上一次見過您一麵之後我一直刻意不想讓奶奶見到您。因為畢竟有些事情您不記得,我們還記得。”在這裏她忽然笑了笑,像是在自嘲:“有時候健忘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話中的諷刺如此明顯,蔣怡想當聽不明白都不行,神情也跟著有些尷尬。沉默了須臾,蔣怡才遲疑地開口:“嚴真,我想你可能有些誤會,我跟你奶奶還有你父親……”

“請您別提他。”嚴真忽然打斷她的話,不顧蔣怡的驚愕再一次重複,“請您別隨意地提起我的父親。”因為,你實在不夠資格。

蔣怡或許從來沒有料到,不久之前她還認為溫婉柔和的一個人會用如此生硬的態度來跟她說話。這不是一個談話的好時機,她緩緩地回神,攏了攏耳邊的碎發,試圖遮掩住漸露的疲態:“那好,那,我先回去了。”

嚴真微微點了點頭,目不斜視地任由她從自己麵前走過。

嚴真知道,在這一場角力中她勝利了,不費吹灰之力。但是她同時也明白,此刻的她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尖酸刻薄。

回到病房的時候奶奶已經緩了過來,小朋友正歪著腦袋坐在床邊逗奶奶笑。奶奶的身體有些虛弱,可還是強打起精神來應付他。沒一會兒顧淮越走了過去,提溜起小朋友的後衣領子往外走,看見嚴真推門而入,頓住了腳步:“回來了?”

“嗯。”嚴真摸了摸臉,從他手裏接過小朋友,“你們這是去哪兒?”

顧淮越垂眼看著嚴真替兒子整理外套:“我把他交給塗曉,讓她帶著珈銘回家睡一晚上。”

一是因為在醫院裏怕小朋友睡不好;二是因為突發事情太多,怕影響到他。小朋友當然不樂意,可看大人這麼忙,隻好撅嘴答應了。

嚴真親了親他的臉蛋,目送兩人離去,身後忽然傳來奶奶一聲輕微的咳嗽聲,嚴真回過神來,快步向病床邊走去:“奶奶,睡一會兒吧,時間還早。”

奶奶搖搖頭:“人老了還是少睡的好,睡多了就不妙了。”

嚴真笑了笑,還是替她掖了掖被角。奶奶看著她做這一切,最後緩緩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她走了?”

“嗯。”嚴真努力裝作若無其事,“您還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咱們就在醫院,叫醫生也方便。”

奶奶微微搖了搖頭,看著窗外漸漸壓下來的暮色:“這一趟我是真不該來,給你們帶來了麻煩不說,還看見了不想見的人。”

“奶奶。”嚴真握住她的手,“您別這麼說,我和淮越都很想您和珈銘。你們來了我們高興。至於其他的事情,是預料之外的,您別往心裏去。”

“我知道。”奶奶反過來拍拍她的手,“隻是,蔣怡她……”

“我也知道!”嚴真適時地截過奶奶的話頭,不讓她多說,“我都明白。”

“你都知道?”奶奶從沒跟她說過這些,此刻聽她這麼一說,自然是有些驚訝的,強撐起上半身問,“你、你怎麼知道的?”

看著奶奶焦急的神情,她不免有些無奈:“您和爸爸老當我是孩子,其實我已經長大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眼見著奶奶因為她不說重點又要著急,嚴真連忙說:“好啦,我曾經在爸爸的相冊裏看到過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雙人照,照片上男人穿著一身簡單的軍裝,算不上英俊的臉龐上洋溢著淡淡的幸福笑容。

那是她的父親。嚴真猜想,父親之所以笑得這麼開心或許是因為懷中女人的緣故。那個被他輕輕攬在懷中的女人長相非常漂亮,嘴邊有著淡淡的笑容。

嚴真看到這個照片的時候已經知道了“母親”這個詞。她不敢把這個詞隨便往這個女人身上套,可是直覺告訴她,那次父親病重時喊出的“蔣怡”兩個字,就是這個女人的名字。

或許,“蔣怡”會是她的母親呢?那她在哪裏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醉酒後的父親親口告訴她的。那次奶奶不在家,父親因為慶功會喝了許多酒回到家裏。那時還幼小的她一邊照顧父親一邊想著照片,嘴裏小聲嘀咕著:“要是有媽媽就好了。”

誰知父親竟然聽見了,躺在床上嗬嗬地笑:“傻孩子,你媽媽,早走啦!”

嚴真就問:“那你怎麼不追回來?”

父親壓著酒意,抬起手臂,揉了揉她的頭發:“追不回來了,都追不回來了。”

那時嚴真還想追問下去,可是父親擺了擺手,終究不勝酒力地睡了過去。醒來之後的父親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而從那時起嚴真也沒再提起過關於母親的任何話題。

“我知道這是咱們家的忌諱,您和爸爸都不願意說起,索性我也就不再問了。”

嚴真淡淡地結束了回憶,而一直看著她的奶奶卻歎了一口氣:“你打小就乖巧聽話,從不問我和你爸爸任何關於你媽媽的問題,有時想起我還覺得納悶。沒想到你自己已經知道這麼多了——”說到這裏奶奶笑了笑:“看來你爸說得沒錯,你從小就是個心事重的孩子,什麼事啊也是在心裏壓著,悶葫蘆一樣。”

嚴真明白,心事悶久了就成心病了,心病不好醫,所以這麼多年以來她努力讓自己別想那麼多,快樂地生活最重要。而現在,她依然這麼要求自己。

嚴真揉揉臉:“好了,不說這個了。這瓶輸完了,我去叫護士來給您再換一瓶!”

說著站起身向外走去,步伐不似之前平穩了,倒有些風風火火。

奶奶一看,就知道她是在刻意地躲避著這個話題。

其實這樣也好,她不需要知道那麼多,現在的生活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幸福。

小朋友的假期本來很短,不過由於奶奶這意外的事故,小朋友和奶奶的歸期意外地延遲了兩天。

就這幾天的時間,嘴甜的小朋友就把塗家的老頭和老太太哄得開心得不得了,住了一晚上之後硬又多留了兩晚。每天塗軍醫都是擰著眉把他帶過來的,這還用說嘛,有人得寵自然有人失寵。

今天早上塗軍醫來交接小朋友的時候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說是顧淮越的手術日期定下來了,嚴真聽了喜不自勝,抱著小朋友親了幾口。

而小朋友對於這兩天嚴老師把他扔給別人的行為非常不滿,穿著小牛皮鞋的肥腳丫在地上跺得很響,以致嚴真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小聲點,病房裏的叔叔阿姨和小朋友們都正在休息呢。”

小朋友撅嘴:“誰讓你不跟我玩兒!”

小朋友生氣無比,好不容易來一趟,結果這兩個大人還要把他托管給別人。現在好了,他今天就要回家了。嚴真也有些內疚,正準備撫慰這小家夥的時候抬眼看著有兩個分外眼熟的人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腳步不由得頓了頓。

是蔣怡和奶奶。

嚴真手微微收向手心,嘴唇也緊緊抿住,在原地停留片刻之後拉著珈銘快步走了過去,見著就披一件單薄的外套的奶奶就不由得有些火:“奶奶,您怎麼穿這麼少就出來了?”

說著看了看蔣怡。蔣怡對於她的出現是有些意外的,對她展露的笑容也顯得有些僵硬。對於她的一切,嚴真努力讓自己裝作視而不見。

奶奶也被她嚇了一跳,平複呼吸之後有些慌亂地看她一眼:“我這就進去,你著什麼急?!”說著不理嚴真了,看向蔣怡:“你回去吧,別再來看我了。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過了,你也應該明白。”

蔣怡點點頭,又看向嚴真一眼。目光中似是有些無奈,見嚴真又撇了撇頭,蔣怡不由得苦笑一番,拎起包轉身離開。

蔣怡走後十分鍾內,嚴真一言不發。

將早飯給奶奶和珈銘盛出來,剩下的留給尚未睡醒的顧淮越。他這幾天因為舊疾複發的緣故睡眠一直不好,醫院方麵一邊給他檢查等結果一邊在盡快安排手術。昨晚又是疼了很久,淩晨時才漸漸睡去。嚴真有些心疼,早上便不叫他,讓他多睡一會兒。

奶奶一邊喝粥一邊看著嚴真的臉色,像是犯了錯誤的小孩一樣,末了,低頭嘟囔了一聲:“我沒跟她說什麼,就是說你現在很好,讓她不要再來打擾你了。”

“嗯。”

“我知道你不願意麵對她,所以這不給你攔住了嗎?誰想你去接珈銘回來得那麼快。”

嚴真又“嗯”了一聲,原本繃緊的下頜線鬆緩下來,嘴唇的弧度漸漸柔和起來:“我知道了,趕緊吃飯吧。”

來接奶奶和珈銘回去的車已經等在醫院門外了。吃過早飯,奶奶就開始收拾行李了。

按照嚴真的想法是等顧淮越醒來一起送他們走,可奶奶攔住了她,不讓她去打攪顧淮越休息,他們悄悄走就行了。奶奶倔強起來嚴真也沒有辦法,隻好轉身去幫珈銘收拾東西。

送他們上車時,小家夥可憐兮兮的表情看得嚴真有些難受,卻隻能強忍住鼻尖那股酸澀,替他背上小書包:“等手術結束了我們就回去,不會很長時間的。到時候爸爸也會有時間,我們再帶你一起出去玩兒,好不好?”

小家夥頹喪地壓著小腦袋:“你們總是說話不算話,說好帶我出去玩兒可每次都要反悔。討厭!”

嚴真啞然,隻能捧著他的小臉蛋親了一下,保證道:“這次絕不。”

“真的?”小家夥用眼睛一瞄一瞄地看著她,似是還不能夠相信。

嚴真捏捏他肉嘟嘟的臉蛋:“拉鉤保證怎麼樣?”

小家夥猶猶豫豫,還是伸出了手,一邊拉鉤一邊嘟囔著:“這次要再反悔,我就不要你們了。”

“好。”她輕聲應道,目送著他們離開。

嚴真從來都不習慣這種分離的場景。盡管身為軍人的女兒和軍人的妻子,這樣的場景注定是不可避免的。

可是有句話說得很好,如果等在痛苦之後的是幸福,那麼跨越這點溝壑的艱難還算得了什麼呢?等待的人有千千萬萬個,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獲得幸福。她,應該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