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哥,三斤肉餡兒夠了吧?”小武推著購物車問。
快到農曆新年了,溫哥華的中餐館大多放了假,住在一起的幾個人好不容易有了空,準備包頓餃子,一起慶賀一下。
“嗯,夠了。”陳卓的目光在冷櫃裏來回梭巡著。
“誒,你找什麼呢?”
“這豬肉、牛肉我都買了,這豬心、豬舌頭在哪呢?”
陳卓準備在大年夜露一手,做幾道鹵味給大家嚐嚐。這還是他第一次有時間好好地逛逛超市,卻怎麼也找不到想買的食材。
“咳,這些東西你在這兒可買不著,得去亞洲超市。他們外國人呀,傻!從來不吃內髒。那些排骨,外國人買回去都是喂狗的,下水什麼的,屠宰場直接就扔了,連狗都不吃。”
小武比陳卓早來幾年,比他知道得清楚些。
陳卓一聽,心中一動,又仔細看了一圈冷櫃裏的肉製品,然後默不作聲地去結賬了。
第二天,他特地抽空去亞超轉了一圈,發現華人常吃的那些肉製品,不但種類不全,而且售價不菲。
他悄悄抄下那些肉製品的價格,回家就關上門,算起了賬。
當天下午,其他工友還在補覺呢,他卻換上一件幹淨的衣服,騎著他那輛倒了好幾手的自行車,順著地圖,找到了當地的一家屠宰場。
當他操著不太靈光的英語,向屠宰場的經理表示,隻要把內髒交給他處理,就願意免費替他們摘除內髒時,那位人高馬大、胖乎乎的白人經理,好容易才弄懂這個中國人的意思。
這種事情對他有利無害,他便愉快地答應了。
於是,從這天起,陳卓便不再去打零工了,而是起早貪黑地泡在屠宰場裏。
他把那些豬牛羊的下水仔細洗幹淨,分別包裝好,然後送到各大中餐館和華人超市,很快就打開了銷路。
再後來,訂單越來越多,他一個人忙不過來,便雇了小武和幾個中國人幫忙。還用之前攢的錢投資了幾個大冰櫃,又和屠宰場簽訂了專供協議,風風火火地開始了食材生意。
等他終於攢夠了一筆錢,就買了間房,開了一間自己的鋪子,除了供應新鮮下水之外,還專做臘味、鹵味等熟食。
憑著父親傳下來的好手藝,他的生意越做越紅火。
但他雖然成了老板,卻絲毫沒有貪圖享受,甚至比以前過得更加清苦。
為了方便夜裏照應那些鹵味,他甚至就在鋪子後麵隨便支了張床,睡在了店裏。
俗話說“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旁人見他事業有成,卻孤身一人,便熱情地替他張羅起媳婦來了。
可每次有人給他介紹對象,他總是冷淡地說:“你們看我這一身油膩膩的,每天忙裏忙外,有誰能看得上我啊?”
其實,他心裏一直惦記著弟弟和兒子。有時,他在唐人街看到半大的小子,總忍不住去想:要是兒子還活著,估計現在也有這麼高了吧?
這些年,他一個人孤身在外,平時的寂寞倒還好說,最難熬的是過年過節——尤其是聖誕節——每當看到人家老外張燈結彩、闔家團圓時,他心裏別提有多淒涼了。
這種遺憾,是多少金錢也填補不了的。
記得剛到溫哥華時,他心裏隻存著一個念頭,要在這裏盡快立住腳,所以他卯足了勁地賺錢。
如今,他終於賺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了,卻無人分享。
他這才意識到:人在沒錢的時候,煩惱真的很簡單,隻要努力賺錢就可以解決,反倒是有錢之後的遺憾,最難辦。
其實,他不是沒打聽過家人的下落,可這幾年,內地的政策變得越來越封閉,就算是托了香港的老鄉,也無法通訊息。
好不容易能給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了,卻趕上了這樣的世道……
滿腔落寞下,陳卓隻能對著酒杯排遣,一遍遍地問老天爺:這份遺憾,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補救?
1976年。
“快來看啊,兔子進套了……”陳國強撅著屁股,衝不遠處的弟弟妹妹們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