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逃亡與回歸(1 / 2)

第十二章 逃亡與回歸

那些有著流浪習氣的人,青春的曆史就是逃亡的曆史,從大眾的命運模式裏逃亡,從缺少期待感的複寫材料般的單調中逃亡,從不被自己滿意的自我裏逃亡,而這一切的前提往往是:從故鄉逃亡。

我第一次企圖逃離鄱陽是1993年夏天,我在許多文章裏很美化地寫到這段經曆。現在想起來,在深圳度過的那一個月多少有些不光彩。我用驚人的速度花光了父母資助的五六百塊錢和自己的一個月工資,讓當時在深圳一服裝公司當會計的朋友能清供養了幾十天(白天睡懶覺,晚上坐在臨街排檔喝啤酒美女),最後拿著他買的火午票觀光客般地回了江西。我隻是在夜班船到達鄱陽的那個淩晨(大概兩三點鍾〉體味到了傷感與幸福輪番湧起的複雜心情,混合著對沿河路上爛蝦腥臭氣味陡生的親切感。

1996年冬天一個寒冷的早晨,我帶著一輛舊山地車坐上鄱陽汽車站的舊客車向上饒奔去。這是我第二次逃離鄱陽。這一次沒像幾年前那樣浪子回頭。在信江邊逗留徘徊了一年後,最終把奔忙的腳步停止在南昌。隨後,把戶口也從鄱陽遷了出來。有幾個朋友開玩笑說:從此你就不是鄱陽人了。超越既定命運的成就感隻在很短的時間裏享受過,我很快對這種說法感到懷疑。因為我剛離開家鄉,就開始了從異鄉到鄱陽的精神回歸。

和許多經曆相似的人交流對各自故鄉的看法,大多數人隻有逃離的快樂和慶幸。他們聽了我的心情後說:應該給你頒個赤子之心獎。可是一個迷戀家鄉(也許它落後並有些世故)的人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表揚的,隻是不斷地在他鄉懷舊,一有機會就回老家小住:每年過年回來,“五一”、“十一”回來,許多時候不是節假日也回來。2000年的部分月份,愛人帶著剛出生的女兒暫住鄱陽中學的父母家。我幾乎每周末都要從南昌回鄱陽。那段日子,我不在南昌,肯定在鄱陽;不在鄱陽,就在去鄱陽的路上。

我踉一個朋友分析:一個18歲離開故鄉的人和一個26歲才徹底離開故鄉的人對故鄉的感情是不一樣的。對於前者,故鄉代表童年和某個遙遠的起點,適合偶爾的回憶;而對後者,故鄉意味著青春和人生最華彩的章節,你已沒法從生命中剔除它。而假如你是個寫作的人,你對故鄉的依賴還要被事實放大。

20歲時,我並不認為鄱陽會給我的寫作帶來任何影響,我的氣質顯然不適於當個鄉土作家(雖然當時有不止一個前輩希望我的作品能融入鄱陽的地域特色),甚至,我一直在心裏輕蔑著那些隻能寫鄉土的前輩。但在我離開鄱陽數年之後,鄉土上蒸騰的種種氣息還是潛伏進了我的心髒和文字。

我的寫作以散文和小說為主,散文可分為四個大係列:一、心靈史係列;二青春史係列;三城市生活美學係列;四、故鄉與少年經曆係列。前三個係列貫穿了我的整個散文寫作,是我最本色最擅長的寫作風格,我靠它們奠定了一個寫作者的自信。2000年以來,我在進行前三個係列寫作的同時,開始在稿紙上構建屬於我的鄱陽。從我的出生地——我媽的老家柘港祥環村,到隻去過一次的蓮花山潘村、我工作過的油墩街中學;還有鄱陽鎮的每個角落:芝山、高門碼頭、沿河路圩堤、解放街、鄱陽中學的老教工宿舍……3年間我寫了二三十篇關於鄙陽的作品,它們大多發表在一些在全國廣有影響的文學期刊。2003年,《江西日報》副刊主編李滇敏約我開個包月的散文專欄,我報的選題是“鄱陽往事”。專欄推出後她告訴我,一個月連續發4篇關於一個縣城的散文,這在《江西日報》文學副刊的曆史上還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