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來也笑了,說,打住,別忽悠了,早點休息吧,明天別紅著一對眼睛就不好看了。
郭梓沁噘了一下嘴,右邊臉上劃傷的地方,就火辣辣地一疼。
通話後,郭梓沁並沒有早點休息,他的第六感覺讓他意識到今晚的自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敏感,都害怕眼前的安靜,似乎這份安靜不是自然來臨的,而是什麼人為了某種目的精心製造出來的騙局。再一個讓他不安的是,他現在越是想曹董事長在哪裏,感覺越是不好。為了化解某種潛在的心理危機,郭梓沁又一次打了曹董事長的手機,結果還是說不上話,他心裏的別扭勁大了,歎口氣把手機扔到床上。
房間裏出奇的安靜,這安靜讓郭梓沁覺得此時喘口大氣,說不定都有可能弄出什麼意外來。這樣不行,得分散一下注意力,郭梓沁隻好再次打開電視。他沒有坐下來看,而是握著控製器,直挺挺地站在那兒。
這是一家省級電視台的衛星頻道,正在播放一個社會紀實節目,講述某邊遠山區的一個殘疾少年,如何在艱難的生活環境中與悲慘命運抗爭的故事。像這類關注底層人命運的紀實節目,郭梓沁過去說是沒時間看也好,不喜歡看也罷,總之他是很少看。不過今天可能是因為心情異樣的原因,郭梓沁沒有把這個頻道切換掉,而是揚著頭坐進了沙發,兩眼裏並不專注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沒多長時間就專注起來。
某年的一場秋雨過後,某鄉村小學的一間教室坍塌了,當時學生們正在上課,一男一女兩個小學生丟掉了性命,殘疾少年雖說保住了性命,但代價是永遠丟失了一條正在發育著的右腿。郭梓沁捏著下巴,看著屏幕上這個不幸的少年,心裏揪著揪著,就不是滋味了,聯想到了另一個身處貧困環境的殘疾少年四腿。有一次在四仙鎮岔彎村,村支書讓一個看上去十分樂觀,但卻是拄著雙拐的少年,吆喝幾個半大孩子給他擦車,事後他問村支書,那孩子的腿是怎麼殘疾的,村支書就說噢,你打聽四腿呀,教室塌了砸的……郭梓沁閉上了眼睛,這是因為記憶裏一個拄著雙拐、綽號叫四腿的少年,已經出現在了他眼前,他的心被一陣陣拐聲敲擊得難受。
當意識到這時的自己,確實很想為岔彎村的窮孩子們做點好事的時候,郭梓沁也就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人其實是樂意助人為樂的,感動人心的善良,隻能從善良的舉動中體現出來,比如說那會兒自己在寬溝裏冒險救肖明川,再比如……他感覺到了心裏正在升溫,他甚至想,現在就應該去幫助一下像四腿那樣的鄉下孩子,讓一種不帶任何功利色彩的資助願望,真實地到達它想要抵達的地方。然而轉念一想,郭梓沁又笑了,因為他今夜特別想辦成的這件事,其實是辦不成的,眼下他身上的現金,還不足以讓岔彎村的孩子們改變就學環境,看來自己的這個心願,最快也隻能是回到北京實現了。
郭梓沁打算捐資在岔彎村蓋一所小學校,給貧苦的孩子們創造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然而,待這個油然而生的資助想法把他的心填滿以後,他的某根神經受到了什麼外力作用似的,突然繃緊,隨後心裏墜了一下,像是給什麼驚嚇著了。他眼裏掠過一絲惶惑。他在恢複平靜的過程中,突然覺得自己有些陌生。他抿了抿嘴唇,禁不住捫心自問,打算捐資給岔彎村蓋一所小學校,這個動機的源頭在哪裏呢?莫非是自己又一次想要拿錢作秀?或是想利用一所小學校的光彩來掩蓋什麼?平衡什麼?製造什麼?他眉頭緊鎖,神色謹慎,就像是正在思考一件棘手的事情。過了一會兒,他晃了晃頭,倒出一口長氣,意識到自己在水廟線上做過的一些事情,以及與肖明川之間的來來往往,總是躲不開個人利益的驅使,心計整天用在人前人後的提防上,斤斤兩兩的算計上,拍領導哄下屬的周旋上,付出與得到的比值上,這些好像已經成了自己做每一件事情的出發點……他歎口氣,坐進沙發,笑了笑,笑裏有些自嘲的味道。後來,當他隱約感覺體會到了肖明川昔日為石崖畔村募捐的那種特殊心情時,他被一種源於內心的力量征服了,他不再懷疑自己的捐資動機有任何問題了,他在這樣一個夜晚裏,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真實可靠、有著一張感動麵孔的郭梓沁,這讓他的心裏感受像是打翻了五味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