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天色陰暗,湧來蕩去的風裏,夾雜著潮濕的氣息,遠處和近處的山廓,一層朦朧罩著一層迷蒙,模糊出了水墨畫的韻味。在一條無人保養的山間土路上,賈曉掌控的三菱吉普車跑得有些吃力。
走這種山路,還是你先前用的那輛沙漠王神氣啊。郭梓沁感慨,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肖明川。
肖明川苦笑了一下,有心借他這個話茬,把他當初借抓鬮搗鬼的事捅破了,看看他怎麼說。他瞟了一眼郭梓沁,心裏一猶豫,就沒能張開嘴。
肖明川的切諾基趴窩了,不然他今天也不會搭郭梓沁的車。
一大早,韓學仁分別給郭梓沁和肖明川打了電話,讓他二人馬上回車西,說是集團公司後備幹部考核小組的人下午到車西。正在山小尖施工現場的肖明川,放下電話就抓瞎了,因為他的車昨晚在半路上壞了,找車拖回來的,所需配件一時在縣城裏找不到。沒轍了,他才給郭梓沁打電話,讓他繞點路到山小尖來,捎上他一起去車西。
那會兒等郭梓沁人影的時候,肖明川一想到要見麵的人,身上盡管不輕鬆,但也沒緊張到哪去。雖說這次談話內容難以預料,不知人家是要就事論事談還是全麵開花談?走馬觀花談還是入木三分談?但他對出現哪樣話題的談話,都做了相應的心理準備。這一遭走水廟線掛職鍛煉,他對一官半職的認識,已不再是筋骨上的事了。沒有血沒有肉,筋骨哪來的韌勁和硬度?回味在水廟線上不能、也無法回避的種種現實衝突,還有大大小小的利益糾紛,已經把他的良知和能力與各種矛盾掛鉤較量了,而且較量的初評分數,似乎通過一次崗位轉換也委婉地給了出來。實打實說,他對過去的自己不太滿意,但他並沒有因此放棄自己,他認為自己還有改變的餘地,還有重塑形象的空間,接下來,就看自己在逆境中怎麼調整了!
這是一次特殊而敏感的同行。
一路上,涉及考核之類的話題,一直給他倆回避著,他們在過去的趕路時間裏,探討了車窗外烏吞吞的天氣,有關有雨沒雨什麼的,兩人看法不一。後來就說到了油麥山礦難這件事。
油麥山礦難瞞報事件的最終處理結果因胡長明至今下落不明,部分有力度的法律條款,最終沒能發揮作用,礦上一些負次要責任的人,雖說都給抓了,但這些人日後長期蹲大獄的可能性不大。再說各路媒體,到頭來也沒能在礦難瞞報事件上吼破天,起初的動情聲援和責難疾呼,漸漸就變成了吸取教訓之類的理性分析文章。至於說遇難者家屬,大多在悲痛中接受了賠償條件。再說倍受郭梓沁關注的任國田,已經離職去了市裏等候另行安排。那天郭梓沁跟任國田通話,任國田說他有可能去市文聯任職。而失蹤人胡長明的情人徐萌,目前還沒有受到什麼衝擊,依然在經營著聽雨樓茶坊。那會兒郭梓沁問肖明川,文聯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肖明川想了想說,好像是寫寫畫畫,說說笑笑,蹦蹦跳跳這類人聚集的地方,文化單位吧。郭梓沁說噢,閑散機構,那它的功能便是豬尾巴嘍,市裏有這個部門是擺設,沒這個部門也不耽誤什麼。肖明川就笑了,說到底是不是豬尾巴,你以後可以問問任國田,問問白書記也行嘛。白書記現在還是光陽市的白書記,說話還像從前一樣有份量。
車子翻下一座光禿禿的小山梁,繞過一個胳膊肘彎,攀上一大座斜坡。
突然,一塊上麵寫著前方修橋請繞行的木牌子擋住了去路。吉普車一轉向,垂頭下了土路,順著小斜坡,溜進一條幹涸的寬溝。
這一帶的寬溝,都是山洪反複衝刷出來的,平時溝裏沒有積水。
當車行至寬溝中央時,車子猛地抖了幾下,跟著就撂挑子熄火了。賈曉先下了車,接著郭梓沁和肖明川也下了車。
賈曉掐著腰,氣哼哼踢了一腳前輪胎,然後打開引擎蓋子。一股熱騰騰的氣流竄出來,夾雜著熱鐵和汽機油的混合味道。
郭梓沁轉轉脖子,扭扭腰,活動了一下身上的筋骨,走到離車子遠一點的地方小解。
從車子趴窩的這個地方說,再往上一百多米吧,是個大岔彎,這條幹溝,就在那個大岔彎口拐沒影了。
四處張望的肖明川,哆嗦了一下,收了收肩頭,臉從涼嗖嗖的過往風裏,敏感到了濕漉漉的水氣。現在他有種預感,就是這周圍的什麼地方,正在落雨。他知道,黃土塬上氣候多變,你站在此地看天色平靜,可是不遠處的某個村子或是鎮子上,也許正在嘩嘩啦啦地下雨,而且由於溝壑縱多,植被稀少,落下來的雨水很難存留,一股股,一條條彙到一起,再湧向那些可以加速奔騰的幹涸的寬溝裏,轉眼間就能形成嚇人的山洪,肖明川過去聽韓學仁說,他曾目睹過滾滾山洪把一群羊卷走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