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殘陽慵懶地懸掛於天柱峰半山腰上,地平線下的太陽拚著最後一點力氣,將三五道血紅的光斜斜地射向中天,這是武當山上暴雨將要到來的征兆。半山腰上的殘陽不斷地被黑暗吞噬,一點點地萎縮下去,夜幕便沉沉地壓向大地,很快就伸手不見五指了。白天震天的喊殺聲似乎是被這黑暗給吞沒了,一切紛爭嘈雜都被這黑暗給吞沒了,連百餘年來每晚必定響起的鍾聲也仿佛被人遺忘了一般。四野空闊,此時的武當大山出奇地寂靜。
楊軌山站在隱仙岩下,仗劍凝眉,死盯著玉虛宮方向若隱若現的點點燈火。因握著劍柄的手用力過猛,不時瑟瑟顫抖,使得配劍在劍鞘裏“格格”作響。身後的李青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卻不作聲——她已經好幾次勸他快點離開了,但他不聽,仍舊雕塑一般站著。她雖然站在他的身後,卻知道他此時的表情,知道他此刻內心的掙紮,因此他知道,此時她惟一明智的選擇是沉默。
“走!”五更時分,雕塑般的楊軌山突然斬釘截鐵地吐出了一個字。楊軌山突然開口似乎把李青嚇了一跳,好在她天生機靈,一愣神後,立馬轉驚為喜,連忙提議道:“走野豬洞吧,野豬洞山穀中隻有一座小石橋,那石橋漲水時都會被淹沒在水底,這天眼看要下暴雨,我們走那條路正好可以防止武林各派追殺。”李青話音落處,楊軌山已經走出三丈開外。李青苦笑搖頭,緊跑幾步跟在楊軌山身後,兩道黑影便悄無聲息地迅速消失在崇山峻嶺間。
兩人運起武當秘傳的縮地之法,一日一夜便到了襄陽城外。遙望前方一片竹林中露出茅屋一角,酒旗招展,兩人放慢腳步,穿進竹林,進了這家開在茅草屋下的小酒店。
“哎喲,兩位客官來點什麼,本店雖小,不缺好酒,都是正宗的‘臥龍吟’。”老板娘見有人來,立刻一顛一顛地上前招呼。
“‘臥龍吟’?這酒名怎麼恁的俗氣?襄陽出了個臥龍諸葛亮,連這個酒也沾了光了。”李青跟著“雕塑”跑了一天,一句話沒敢說,此刻好不容易見個活人,正想撒撒鳥氣。見這老板娘熱情過度,她不待“雕塑”開口,搶先潑了她一瓢冷水。老板娘倒也不惱,仍舊樂嗬嗬地熱情招呼:“客官有所不知,咱做生意得順著客人的心思來。如今這世道,誰不想像諸葛武侯那般位極人臣,功成名就啊。聽說這酒啊,是襄陽城裏王老癩家祖傳的,酒是好酒,可是早些年這酒年不好賣。那時這酒也不叫這名兒,可自打改這個名兒後,倒成了襄陽的名酒了。來往的客人爭著搶著要喝,來晚了還買不到。”
“好,就來兩壇‘臥龍吟’!”楊軌山找了個靠裏的位置坐下,“再來四斤牛肉,兩張大餅。”
“客官好酒量,一看就是爽快人。”老板娘盤算這單生意的進賬,樂滋滋地顛進了廚房裏。這是家小店,生意也不忙,看樣子是請不起店小二,老板娘兼做了小二的差使。接了單後,她得親自到廚房裏幫忙張羅,估量那掌勺的廚子應該是當家的男人。
老板娘走後,空空的店堂就隻剩李青和楊軌山,兩人一桌對坐,楊軌山想著心事,李青想著怎麼打破沉默。楊軌山越想心事,心越不在當場;李青越想打破沉默,越找不著話頭。
酒飯終於上桌,她給他滿滿地斟上一碗“臥龍吟”,又給他擺上碗筷。沒等碗筷擺好,他的酒碗已經見底。她再給他滿上,他端起便喝。如此喝了三大碗,她夾了一大塊牛肉放到他碗裏,他抓起便啃。不消片刻,李青服侍楊軌山把酒、肉、餅全部送進了楊軌山的肚皮。楊軌山也不管李青吃沒吃飯,撒下一把銅錢,抓起桌上的寶劍,朝店外便走。“師叔——”李青望著他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待要說話時,卻見軌山越走越快,早已消失在竹林中,她隻得抓起寶劍急忙跟上去。
進得襄陽城,軌山的酒勁上來了,歪歪侄倒地沿著街市撞將過去。到得一處大宅前,隻見兩樽石獸蹲在門兩邊,高大憨傻,煞是可愛。軌山扶著左邊石獸,伸手去扯它的耳朵,卻哪裏扯得動。軌山醉眼惺忪,再看那石獸時,卻見那貨怒目圓瞪,眼珠都要暴出來了。他瞪起兩眼,跟那貨對視,卻見它張牙舞爪,抖擻威風,氣不打一處來,掄起鐵拳向那貨臉上砸去。那石獸哪經得起他那一拳的神力,隻聽轟隆隆一陣巨響,當下就成了無頭之鬼。門內的家丁們聽到異響,咣啷一聲,衝出門來。
“誰幹的?”衝在前麵的家奴見一隻石獸被砸壞了頭,勃然大怒。此時,軌山正扶著右邊的石獸,撫摸著獸腿,口中喃喃自語,一臉十分愛憐的樣子。那喊話的家奴打量了一下這醉漢:身著麻布長袍,身板壯實;國字臉,紫紅色麵皮;若不是那碩大的豬膽鼻有些過分搶眼,倒也算得五官周正,儀貌堂堂。看了楊軌山這幅身板,知道是練武之人,再看他一拳竟能砸下這石獸的頭,估摸自己加上身邊這十幾個家奴也不一定能拿得住他。分析了一下敵我形勢,那家奴轉怒為喜道:“大俠何方高人,何事造訪敝處?還請府中稍歇。我家主人平生最好結交江湖豪傑,待在下稟明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必然親來迎訝,向大俠誠心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