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馮夫人隻攜了個貼身丫鬟,便往華軒兒房中去,華軒兒正要和衣入睡,見馮夫人來了,忙收拾著裝,坐起來問何事,馮夫人便將同藺家定親一事告知,華軒兒因道:“定是那藺家攀榮富貴,老爺怎就答應了?”馮夫人歎道:“我知你一向想入宮,可你也知道,你姨娘十年前便嫁了當今聖上,雖榮華富貴,卻不承望得半點恩情。”軒兒道:“我並不貪那榮華富貴,隻因當今聖上雄韜武略,開國建業,我敬這等雄心壯誌,非商賈小人所能比。”馮夫人道:“我知你自視極高,可你姨娘又何嚐不是豐神冶麗,秀外慧中,當年亦是不顧家人反對,一心嫁與聖上。如今十年,活似被打入冷宮。聖上雖與她相敬如賓,卻從無半分憐惜之意。你當真也要過一樣的日子麼?”軒兒默然不語,馮夫人因又道:“老爺一心為你好,你若入宮,怕同你姨娘一般。倒真不如嫁入藺家,一來他們並非朝中權貴,對咱們存些忌憚,必不會虧待於你。二來遠離朝堂,便離了是是非非。”軒兒歎道:“全聽老爺安排便是。”馮夫人又勸慰一番,方才離去。
那華藺兩家擇了個吉日,便將親事辦了。藺亞宏見華軒兒生得貌美,倒也喜樂了一時。不一年,藺段風病故,藺亞宏襲了爵,知父親已去,便想著再尋個新靠山,而華家又顯貴,那藺亞宏便對軒兒極盡討好奉承之能事。那華軒兒心直,見他如此,隻道自己謀了個好夫婿,不禁悔恨先前偏見,便時時向父親誇讚藺亞宏。華賢平大喜,旋即上奏,又為藺段風謀了個萬戶侯的爵位。不一年,華軒兒誕下一子,取名之菡。
且說那藺之菡,自小便生得身板結實,筋骨強健,兼又酷愛武藝,華賢平便請了師傅教習,大有進益,故而少有名氣,全家人喜之不盡。藺之菡六歲時,華賢平一病不起,歿於家中。自此華家漸漸敗落,藺亞宏待華軒兒亦大不如前,進而越發覺得沒意思起來,又因本性難移,故而又纏綿於花街柳巷去了。不上一年,便領回一人,正是緞錦。這緞錦生得粉麵朱唇,故作嬌羞,加之甜言蜜語,總揀好聽的講。藺亞宏被她迷得七葷八素,隻道她為自己直等了七八年,對其更為迷戀,雖明知華軒兒心中不悅,仍納為妾室。那緞錦本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幼時讀過些書,後因改朝換代,族中男丁均流放,女子則淪為娼妓,緞錦淪落風塵,學了許多禦男之術,卻也不全似那等目不識丁之娼妓,心中到底有些算計。她早知藺亞宏家門顯赫,又見他耳根軟些,是而便想著靠其脫身,當日不願藺亞宏退親,亦是看中華家顯赫,想著藺亞宏借其更上一層樓。她深知藺亞宏秉性,知其即便暫時安分,終究是留戀花叢中人。藺亞宏不在這些年,她倒也積攢了些銀兩,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如今她也年華不似從前,又遇藺亞宏後,便向其哭訴自己這許多年過得如何如何苦,對藺亞宏是如何如何思念。藺亞宏聽罷,對緞錦又是憐惜,又是愧悔,再也顧不得別的什麼,一徑將其接入府中,錦衣玉食,從前往事他人一概不許再提。緞錦入府後先是按兵不動,獨怕藺亞宏與華軒兒伉儷情深,後見藺亞宏果真隻是當初利用華家家勢,如今漸漸嫌棄華軒兒行事迂腐,對其早已沒了興致,便也逐漸猖狂起來。
那藺亞宏見華軒兒生得單薄,又見緞錦生得豐碩,對其越發喜愛起來,一日,又命人送了些珠寶首飾。那緞錦接了,喜不自勝,忙喚丫鬟流雲進來為自己梳妝打扮,卻不見人影,再問時,幾個小丫頭方說:“她娘親的病又犯了,回家探望去了。”緞錦怒道:“這丫頭天天就照顧她老娘了,回來定饒不了她。”幾個小丫頭慌忙過來替她梳妝打扮,又將送來的珠寶掛滿全身,遂簇擁著往華軒兒房中去。
還未至華軒兒住處,便已隱約聽見舞劍聲,緞錦探頭一看,隻見華軒兒正攜著丫鬟小廝在旁看藺之菡舞劍。那緞錦仔細瞧著,這藺之菡雖隻有六七歲,生得卻比十幾歲的還壯實些,揮劍極快,路數十招,招招有變。又想著自己因接連打胎,早已不能生育,對華軒兒更為嫉恨。緞錦身旁一小丫鬟悄道:“姨娘可見旁邊那位滿頭白發的老翁麼?”緞錦順眼望去,隻見一位老人須發盡白,一心隻看著藺之菡練劍,因問道:“這老頭是誰?”那丫頭道:“他便是當年華將軍請來的師傅,無人知其真實名姓,人隻喚他北海醉翁。”緞錦道:“我聽過這個人,璿璣劍譜名傳天下,不想那華賢平竟能將他請了來。”丫頭道:“當年華將軍親自前往北海,因璿璣劍有十招,華將軍便去府上拜見了十次,醉翁被他誠心感動,才移步華府。”緞錦冷笑道:“劉備三顧茅廬才請出諸葛亮,那華賢平倒比劉備還虔誠。”話音剛落,隻見一劍從眼前飛過,直插入旁邊牆壁,緞錦大驚,卻見醉翁撫須笑道:“牆頭鼠蟻,還不快現身。”緞錦心中大為不悅,華軒兒見此情景,忙道:“先生怕是累了,還請帶之菡去歇息罷。”醉翁知軒兒隻想息事寧人,便攜藺之菡去了。緞錦見軒兒如此,隻道她是好欺負的,因笑道:“好福氣,老了單了也有個兒子陪著。”軒兒見她滿身金銀珠寶,早已明白來意,隻她卻並不攻於唇舌,竟也無話可答,隻得任緞錦冷嘲熱諷,心中獨自苦悶罷了。
那北海醉翁轉而命人牽了兩匹馬,交代下人他要同藺之菡往治山狩獵,便騎馬離去。藺之菡不解其意,因隻是隨著他走。次日傍晚,二人方才到治山,隻見一小道士早已在山腳迎接,見他二人才道:“祖師爺可來了,師父已恭候多時了。”二人便隨著道士,來至一觀。藺之菡見大門上一匾,上書朝天宮,正南有萬仞宮牆圍繞,東牌坊上書德配天地,西牌坊則書道貫古今,整座道觀恢弘壯麗,年代久遠,隱約記得華賢平曾提過此寺,寺中有一高道,當年賀蘭懌迷惑時,時常出入此觀,高道便為其指點迷津。藺之菡不知為何醉翁帶他來此,卻也並不多問,隻跟著醉翁來至寺後一僻靜小院,隻見院中站著一道士,生得身形魁梧,蒼髯如戟,見到醉翁忙行禮道:“見過師父。”醉翁笑道:“笳塵,許久不見,你可好?”那僧又行禮道:“徒兒一切安好,師父可好?”醉翁撫須笑道:“為師甚好,近幾年收了兩個徒弟,一仁一摯,深得吾心。”笳塵打量了下藺之菡,隻見他身著羅衣,相貌端正,正俯身向自己行禮,因道:“我知師父來意,請師父師弟隨我來罷。”說罷,便領二人進入屋內,掀起床板,藺之菡才見其下藏有兩個劍盒,一個寬些,一個窄些。笳塵便將窄些的那個取出,恭恭敬敬遞與醉翁。醉翁將劍盒交給之菡,示意其打開。之菡仔細打開劍盒,隻見一把黑劍,閃閃逼人。醉翁道:“今日之事,不可告與他人知。”之菡連連點頭,醉翁又道:“此劍名曰湛瀘,乃五金之英,太陽之精,出之有神,服之則威。凡人俗子並不識得,你亦不可炫於他人。”藺之菡跪道:“弟子謹記。”醉翁又道:“你天性仁厚,稟賦突出,將來學成,萬要用於正途,不可玷汙此劍。”之菡連連叩首,醉翁撫劍囑道:“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君無道,劍飛棄,國破敗。”之菡點頭。笳塵又留二人用飯,醉翁擺手道:“為師愛食牛肉,為不忠之人,怕是玷汙你這道教聖地,還是去別處罷。”笳塵聽罷,便不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