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3)

我必須拉著一個死人和半個活人,穿越五百裏無人區。可是下午我也遇到了泥石流,手機和對講機都沒信號,汽油消耗殆盡。夕陽西下,氣溫驟降,我坐在布滿青石的河灘上,感到蘇陽的身體和石頭一起慢慢變冷。有一刻我感覺蘇陽的心髒已停止跳動,想起菩空樹給我的一種叫“金剛油”的東西,明知成分不明,還是粗暴灌進了蘇陽口中,他嘔吐不止,竟回光返照,又休克過去。

我陪著他,看太陽升起,太陽落下……直到兩天後,營救車開到。

那次活動因為死了人,又被認為破壞環境,很快被叫停。我還被警察帶走問話,等我出來,蘇陽已被運回北京治療。後來我發生了一些事,手機號碼全換掉,與蘇陽從此失去聯係。

再後來我混得很差,為逃債幾經輾轉來到了北京。在北京我沒有固定的工作,隻是一個行屍走肉,住最便宜的地下室,吃泡麵,天天坐著地鐵找工作,每天從城市的這邊穿向那邊,再回來,再過去……以至於有一天我坐在站台竟忘記了:我究竟是要出發,還是要回家?

米蘭?昆德拉不知道這扇窗和那扇窗有什麼不同,我不知道這個春天和那個春天有什麼不同。

有天回到地下室,室友正要搬到地上去住。我羨慕地問哪掙的錢。他打量著我,悶悶地說:“看上去你身體不錯,要不也試試?捐精。”

我決心最後一次去找工作,再找不到就給自己做個了斷。我不喜歡地下室,卻喜歡地鐵,黑暗中快速而悄無聲息地滑向未名地點,緘默地看車窗上的影子飛掠而過。

這天沙塵暴,坐地鐵的人很多,車廂裏有種怪怪的土腥味。我從車窗反光裏看到一雙熱烈的眼睛,那雙眼睛也正看著我。很快,我想起這雙眼睛的主人是誰,想起我們之間的故事,然後我們像真正的兄弟一樣擁抱在一起。

蘇陽說:“那天我醒了以後發現我沒死,就知道一定能找到你,我要報答你。”

原來他一直通過車友會和各個驢群找我,沒想到我們卻在北京春天最大的一場沙塵暴中不期而遇。“要不是沙塵暴開不了車,我也不會坐地鐵了。”蘇陽說我和他總是在重大自然災害時見麵,“這就是緣分。”蘇陽讓我去他的廣告公司,我不想寄人籬下。他就介紹我去了一家雜誌社,每年他要在那投幾百萬廣告。

蘇陽摸著鼻子大聲說:“我們永遠是兄弟,我要報答你。”

我說:“你已報答我了,否則老子不是已被挑斷腳筋,就是在捐精。”

頭晚和蘇陽喝了太多芝華士兌綠茶,醒來時,咽喉腫得像塞了一堆棉花球。其實我討厭這種粗俗的勾兌,讓人不知靜脈裏流的是芝華士還是綠茶,不知該清醒還是沉醉。

這次我是被鮮花寺的菩空樹大師的電話吵醒的。他打來電話告訴我一句九字真言:“嗡乏及喇達爾嘛赫利。”

他說這是最好的克製“非典”的大悲咒。

我根本不相信他,不僅因為他的預言從來不準,而且因為他其實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他二十六歲才出家,因為一個神秘女人,每隔三年私自下山一次,每次都被前任方丈輕易抓回。多少年下來,多少次追捕,他在鮮花寺那道恍惚得讓人忘記時間的屋簷下,自以為出神入化,自以為斷卻塵絲。

我不相信他,也不喜歡他,過去在成都,隻是想喝他親手烘培的蒙頂茶才偶爾去趟鮮花寺。他時時打電話說一些神神叨叨的話,比如說“最好的愛,就是不去愛”,又比如說“越深的愛,是越重的傷害”。我懷疑他是不是真正的佛門弟子。

有人按門鈴。

菩空樹還在喋喋不休地讓我記住那句九字真言,我不耐煩地讓他發個短信給我。

打開房門,一勺嗆鼻的幹粉消毒劑便迎頭澆來,幾個白大褂撲上來給我戴上防毒麵具,我像麻風病人一樣被拖下樓。我大聲分辯,其中一個人對著我的腰眼就是一腳,劇痛難耐。回頭看去,樓上所有窗戶都貼著驚恐的臉,人們用冷漠而厭惡的表情看著我,指指點點。隻有門衛老頭兒和他的狗用悲涼的眼神看著我,老頭兒說:“楊一,好人有好報,你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