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福利院的公寓已是深夜,林珂關緊了房門,也沒有開燈就滑坐在地上。她盡力平複了自己混亂的心跳,才起身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喝下。然後又簡單收拾了一下,給米菲打了電話報平安,渾渾噩噩地拿了兩件衣服去樓道裏的公共浴室洗澡。
這一晚,她被那個幾乎糾纏了她十七年的噩夢折磨得痛苦不堪。
以前雖然時好時壞,好時一晚隻會夢見一次,醒來總要難受一會兒,再睡著就不會再來。壞時最高記錄是重複三次,第二天醒來就會像生了一場病一樣,可這種情況並不多見。然而今晚,林珂根本數不清楚這個夢到底反反複複出現了幾次,而且這個永遠都隻會以相同樣貌出現的惡夢,竟然在十七年後的這樣一個晚上變了樣子。
夢裏,她永遠都在抱著一個男子絕望地哭泣,夜夜如此,從小到大,夢裏的自己和那個人都沒變過。
殷紅的天空和殷紅的血河就是她夢中的整個世界,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可是她隻看到自己銀粉色的長發隨風揚起,卻感不到一絲冰冷。真正冰冷的是她的心還有懷裏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子的身體。
她跪坐在血河之中,毫不顧忌自己雪白的長裙是否已經被浸染成不堪的顏色。她用盡力氣把他擁在懷裏,好像稍一放鬆那人就會消失不見。
男子月光色的短發微亂,像他光潔的前額和臉頰,沒有血汙的痕跡,也許是因為旁邊那個半浸在血河之中的鷹首一樣的頭盔才剛從他的頭上摘下來。他的一隻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手裏虛握著劍柄,長劍如一道冷光,不時刺痛她的眼睛。血順著他身上的鎧甲斷斷續續流下,流到他白皙的手上,順著修長的手指又淌上了長劍,而後彙入血河。最終,夢境的結果,就是她哭得聲嘶力竭,隻覺得天旋地轉,用最後的力氣放那男子躺在自己的腿上,拿過他手中的長劍,沒有一絲顧慮將長劍劍尖向下並高高舉起。
隻是噩夢就會在這個時候自然醒來,她總下意識地伸手摸摸胸口,那裏變得不舒服,空空的難受。
那個身穿鎧甲的男人是真的已經死了嗎?十七年來,林珂一直在放任自己去猜測,夢裏的陌生人,她用了十七年去努力也不能看清五官的男子,一直占據著她大半的心,現實的生活無論如何快樂和痛苦都不如夜夜來到夢裏的人帶給她更多的衝擊。她抱著他哭泣時,心裏透徹的絕望和悲慟絕對不是一時的虛幻感。
她想隨著他的生命一同逝去,即使清醒過來,心裏也還是會有這種感覺。
小時候,林珂就常常對別人講述她的夢,任何願意傾聽的人,她都會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不放,一遍一遍講給那人聽,好像隻有這樣才能紓解她心裏難受的感覺。可時間一長,大家都因為她的這種怪異漸漸遠離了她,加上她做夢的時候情況說不出的詭異,連來福利院領養孩子的人聽說她重複不斷的噩夢,都會對她敬而遠之。
慢慢長大並且變得敏感的林珂也就明白了,有些事,是隻能由自己來承受的,再痛苦也沒人能幫得了她。
如今,這個如影隨形了她十七年的噩夢,表麵看起來早就已經不會影響她日常的生活。她很小的時候就對孤兒院裏所有人表示過,她接受心理醫生對她的判斷,在她還沒有記憶的幼年,因為遭受過過重的心理刺激,以至於每晚會重複同一個噩夢,而噩夢的內容本身沒有意義,隻是被她年幼的心智扭曲後的一種成像而已。所以,在她可以完全控製自己的情緒,並且做到每晚都獨自睡覺之後,她對所有人保證自己再沒有做過那個噩夢了。
實際上,那個夢、那個人,從來沒有一天遠離過她。她仍然在不停地哭泣,仍然在夢境終結前高高舉起那把綻放寒光的長劍。
可今天,她的夢變了。
她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夢境裏,那個人的臉突然清晰了。
她看清那人英氣漂亮的雙眉,修長、柔和卻緊閉的眼線,長長的睫毛,直挺的鼻子,微薄又溫柔精致的雙唇,全部都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了眼前。
雖然這一晚比不睡還要更累了幾倍,可一直到走在去學校的路上,林珂還沒有從這震驚中回過神來。這改變讓她茫然,又興奮,甚至還有些許期待。也許這次突如其來的改變並不是唯一的一次,未來,她還有更多可以看到的內容,總有一天,她甚至會明白這場夢境的意義。
林珂的高中最讓她喜歡的地方就是它建在半山腰的位置,每天早晨要走一段九轉十八彎的上坡路,風景和空氣都非常怡人。即使有時身體不舒服,走一走這段路也是她自我治愈的一種比較有效的方法。
不過今天禍不單行,還沒開始走幾步,周令就非常煞風景地出現在路旁,靠著他家的大房車,擺出帥酷兼備的表情,歪著頭和林珂道早安。
“早,周少爺。”林珂白了他一眼,見怪不怪,繼續走。
周令的臉不自覺黑了黑,又強打起精神跟過去陪笑臉,“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送你上去吧。”
林珂擺擺手,懶得說話。隻想享受這段老天爺賜予的有氧健身時間。
“林珂……”周令看她不回應,隻好繼續鍥而不舍地跟在她身後。
“大少爺!”林珂停下來抬起臉死死地盯著周令,她太累了,實在不想和他多費口舌,“你如果以為用你死纏爛打那一套就能達到目的,那我得認真告訴你,把你的目的改改吧。”
“改成什麼?”周令一聽就覺得有希望。
“改成讓林珂越來越煩你周令,越來越討厭你周令。”蘇可菲突然從一旁攬過林珂的肩,大笑了幾聲,“反正這麼下去一定不會變成林珂愛上你周令。”
“米菲……”林珂一見蘇可菲,整個人就癱在了她身上,像個死人一樣被拖著走,舒服得直哼哼。
“哎呀,給我好好走路!”幸好蘇可菲是校田徑隊的,個頭又高大,不然非得讓林珂拽趴下。
林珂聽了趕緊站直,屁顛屁顛地圈著蘇可菲的胳膊,一臉諂媚。
兩個人在米菲的大呼小叫中快步離去,扔下了已經僵冷的周令。他想著這麼下去是不是真的沒希望了,自己明明長得不錯,在學校還這麼受歡迎,被封為獨苗校草,怎麼會搞不定林珂?能想得出的方法都試過了,**式、浪漫式、癡情苦戀式、有錢少爺式、若即若離式、死纏爛打式,當初想著林珂一個沒爸媽的孩子,靠著社會福利和打工養活自己,一心覺得隻要用小錢就能輕鬆**了才對,可是現在他都快因為一次次的挫敗鬱悶死了。
“昨天沒事吧?”走了一段看林珂還不切入正題,蘇可菲隻好先把昨晚的事引了出來。
林珂搖搖頭。
“那人的樣子你一點都沒看清楚?”
林珂還是搖搖頭。
“我想好了,你以後都住我家吧。你那個破公寓又偏遠,住在一起的人又雜亂,什麼事都沒有我還擔心呢,現在又出來個跟蹤狂。我看你也別堅持了,回我家吧。”
“還是米菲好哇!“林珂拽著蘇可菲的胳膊一副懶散相,“我去你家不是不行,那是偶爾,我還能住到你家去嗎,你爸媽本來就看我不順眼。”
“你怕他們幹什麼?再說了,就算是偶爾,你也都沒來過。”
林珂看著她傻笑,不過還是搖搖頭。
蘇可菲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畢竟林珂說的沒有錯。自己爸媽也不是不喜歡林珂,但是她是孤兒院的孩子,總怕沒經曆過好的家教,出身差又容易有些深藏的詭異性格,影響了自己一身陽光味道的女兒可就不好了。
看著蘇可菲把臉色都憋難看了,林珂趕緊晃了晃她的手臂,“行啦,我可以照顧好我自己!”
歎了歎氣,看著林珂笑眯眯的側臉,純淨漂亮得簡直就是個禍害,蘇可菲心裏就不免同情起周令來了。其實周令的存在對林珂的意義重大,因為自從周令開始公開對林珂展開攻勢以後,閑雜人等都退散了,無論是看林珂不順眼想找事的,還是看林珂太順眼想死纏爛打的。這讓林珂在瞬間除了周令這唯一的麻煩之外,都顯得非常悠哉輕鬆。
上了高中的第一天蘇可菲就注意到班裏有個很惹眼的女孩子,因為她長得太漂亮,眼神還特別明亮,讓她這個無法自拔的顏控不知不覺為之‘傾倒’。後來她逐漸發現林珂的性格並沒有那張臉那麼突出,她安靜,被動,連微笑都是習慣性的,對於總是找她麻煩的人,她表現得相當隱忍。
後來知道她沒有父母,是福利院長大的,班裏一些嫉妒心重的女生也對她越來越肆無忌憚。可她溫吞水的性格總是四兩撥千斤,不緊不慢,不冷不熱的讓人沒辦法。隻有一次書被撕了,蘇可菲才真正見到她急哭的樣子,很心疼地捧著那本書,撲哧撲哧掉眼淚。但是隔天一早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沒心沒肺地樣兒。
這在蘇可菲和她做了兩年的好朋友之後,還是沒看透她的性格,除了書,她到底還會在意些什麼。但是至少有蘇可菲撐腰,班裏沒有誰再敢光明正大的和她過不去了。蘇可菲也確實相信林珂是喜歡自己的,因為她和她在一起時常常哈哈大笑,而且有被依賴的感覺。盡管自己得不償失,被她起了外號叫米菲,可她答應她不在別人麵前這麼喊,以免大家真的去仔細端詳蘇可菲的臉之後,會由衷感覺她就是長著個大號的米菲兔子臉。實際上,她本名叫蘇可菲的!蘇可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