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胡同時光(1 / 1)

裏弄、胡同、巷子,這三者其實都一個意思。

在北方,沒有叫“裏弄”的,大多叫巷子,這個巷,那個巷。陸遊的“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可見宋時已經在叫巷了,或可能更早。胡同、巷子、裏弄一般都交錯在居民區,但也有把商店開在很窄的胡同裏邊的,但那些店一定也大不了,是小店,或買賣文具紙張,或買賣火柴蠟燭,更多的是買賣糧食,所以有“糧食胡同”。叫這個名字的胡同好像是各地都有,北京有,別處也有,還有就是“四眼井”這個胡同的名字,北京有,別處也不少。若考證起來,相信一定有意思。一條胡同裏有四眼井?這比較少見,一般的情況是有一眼就足夠了,除非大宅院非要堅持自己打井,如一條胡同裏有十來戶大人家,而且都要各自打井,一條胡同有十來口井,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糧食胡同”一定與賣糧有關,賣糧就得有糧店,糧店的樣子現在許多人都不大清楚了,一進門,首先是糧櫃,糧食都在木製的糧櫃裏放著,玉米麵,一個櫃;白麵,一個櫃;大米,一個櫃;高粱麵,又一個櫃;小米,當然也要一個櫃。當年還供應豆類,每人每月一兩斤,多不了,黑豆、小豆、梅豆或綠豆,隨你喜歡買哪種,豆子又得要一個櫃。櫃子後邊就是麵袋,都碼得很高,直頂到房梁。白麵碼白麵的,玉米麵碼玉米麵的,大米碼大米的,還有掛麵,也一摞一摞碼在那裏。起碼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所有的家庭要吃飯就得去糧店買糧,家裏要備有許多種麵袋,放白麵的,放大米的,放小米的,放玉米麵的,放豆麵的,大袋兒小袋兒各有各的用,也一定不能亂。我家有一個竹製的小孩兒車,當年母親就經常推著它去買糧,一袋又一袋,買多少,哪一袋放什麼糧哪一袋放什麼豆子都不會出錯。當時每月供應多少白麵大米或粗糧都是有規定的,買白麵的時候,你可以買掛麵,買了掛麵你就別想再買白麵,就供應那麼多。但你這個月沒全部買完,糧店的人會給你存起來,想買的時候再買。糧店內部最特殊的景致應該是那幾個從房頂吊下來的鐵皮大漏鬥,你把空麵袋對著鐵皮漏鬥撐好了,負責稱糧的就會把糧食從鐵皮大漏鬥給你倒在糧食口袋裏。放糧食的木櫃子到了晚上要打印子,一塊大方木板,上邊刻著字,要在麵櫃的麵上一個挨著一個地打印子,這樣一來,值夜的人就沒法子打麵櫃子裏糧食的念頭,你要是去偷麵,那麵上的印子一亂,馬上就會被發現。那塊打印子的板子一定是要鎖在一個地方,一般人拿不到手。究竟誰在保管那個印模子,不得而知。糧店還賣一種糧,就是土糧,是從糧店地上掃出來的糧食,裏邊也許什麼都會有,白麵、玉米麵、小米、大米什麼的,這種糧食也不是一般人都能買到的,必須是熟人。土糧買回去做什麼,雖然被踩來踩去,但買回去還是一個字,吃!

有一年,我們胡同的糧店忽然運來了大批的玉米,是那種整玉米粒,運來,也不進店,都碼在胡同外邊的路邊,一條路的兩邊都碼滿了,從西門外一直碼到了火車站。第二天,糧食部門的人來了,把一麻袋一麻袋的玉米粒都直接倒在了水泥路麵上,人們這才知道是要在道上曬玉米。這一曬就曬了好長時間,下雨的時候就有人出來把玉米再堆起來,天晴了再攤開,至今人們也不明白那是在做什麼?那些玉米後來是不是又都給磨成麵供應給了人們?或者是千裏迢迢地去支援了非洲,但起碼有一點是,不會去支援了美國。

許多胡同現在都消失了,許多胡同的名字到現在隻是記憶中的事。但也有有心人,在廢墟樣的拆遷工地上到處跑,到處拍照,到處收集胡同牌子。朋友給我看他收藏的胡同牌子,讓我眼前一亮的是“糧食胡同”這塊牌,藍地白字,洋鐵皮搪瓷,亮閃閃的,一點兒都沒有生鏽,想必當年掛在胡同口該是多麼的醒目,現在卻隻有被收藏在私人家裏,這真是讓人懷念,讓人多少還有那麼點傷感。雖然我們現在吃糧方便多了,不用排隊,不用拿糧本兒,不用再找人買從糧店地上掃起來的土糧。日子像是好了,但我們的心情為什麼卻總是不那麼舒坦?為什麼我們不舒坦?為什麼我們總是還要懷念?這也許也是一種動力?

這當然也是一種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