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桃霞的背影,山水流淚了。是的,他從小心裏就有桃霞,若不是右派的帽子,他早就娶了這個好姑娘。可現在,他這身份,不是害了桃霞嗎?
由於桃霞的堅持,山水終於又一次踏進了車房院,當他向父親訴說他和桃霞的事後父親赤大海又劈頭蓋腦地將他罵了一頓:“無恥!你跳入爛泥坑,還要拉墊背的,你長沒長人心!”
“爸,你聽我說!”
“聽你媽個×!”老書記粗野地罵了一聲,順手將一碗正冒氣的湯麵連碗砸向山水,碗砸在山水前額上,那鮮紅的血和飯混在一起,染糊了山水像白菜幫一樣蒼白的臉,可憐的山水,左手捂著正冒血的額頭,右手去拾那掉在血泊中的紅豆。老書記又順手撈起牆根立著的鐵鍁,撲過來向山水劈去,並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叫你反黨,我叫你反黨!”虧得從屋裏哭叫著衝出來的山林娘攔擋,才未闖出更大的亂子。聞訊趕來的鄉黨將山水扶出門後,清醒過來的滿頭滿臉被血飯漿得模糊的山水,聽見東房院傳來母親裂肺碎般的嘶叫聲:“山水喲,我可憐的娃喲——”
鄉黨們將上了藥用紗布裹著頭的山水送到河灘他住著的草棚剛離開,聞訊趕來,哭得兩眼紅腫的桃霞來到他棚門口。隻聽門咣當一聲關上,草棚裏有如從地底傳來陌生的幾個字:“你……別再來了,來世我們有緣相會吧!”任憑桃霞如何哭叫著推打門,裏邊竟沒一點聲音了。無奈的桃霞扯長聲慟哭著回去了。
當天晚上,老書記親自主持召開了團支部大會,讓桃霞檢討階級界線不清的錯誤。臨走時硬丁丁地像扔石頭瓦塊似的落下兩句說:“深刻檢查反省,如不改變立場,就開除黨籍!”
意誌堅強,很少流淚的桃霞失聲哭著。一個由黨從火炕中救出來,視黨如親爹親娘的女子,離開了黨就意味著失去親爹親娘,她能離開黨麼?萬般無奈的她寫著檢討,淚水浸透了稿紙,一次又一次用修長的指頭抹淚,一次又一次的寫,一次又一次地揉……
最終,桃霞用理智之水將愛情的烈火撲滅了。但她的心頭卻留下終生斬不斷的相思,像影子一樣伴隨著她的人生。
自那場打擊以後,桃霞的心像秋水般清淨冷淡了,對於她的年齡,婚事像是遺忘了似的,一天除了圍著大隊的工作團團轉,另外就是積極地為山水的摘帽奔走著。雙目失明的母親多次嘮叨著他與誌誠的婚事,桃霞也清楚,程誌誠和她不是那種誌同道合的人。但她也沒有當麵拒絕,因為母親的許諾,還有程家對她們太多的恩情,她覺得她的人生欠人家的太多了,她於心不忍。
一天上級組織告訴她,基層群眾對山水有反映,那位領導拿出一份來自基層的鑒定表讓他看,鑒定欄上那熟悉的字跡跳進她的眼簾:“思想頑固不化,堅持反動立場,不規規矩矩,有亂說亂動行為,摘帽問題,暫不考慮。民兵連長程誌誠。”後麵蓋有桃柳溪大堡黨支部的紅印章。桃霞明白了,這一切都出自誌誠,並得到當時馮德祿書記的點頭。對於山水摘帽,他們隻是表麵應付而已。對此,桃霞簡直難以理解誌誠。本來他已落井,你為啥還要雪上加霜,再投石下井呢?她要找誌誠談談!
一個夏天的黃昏,桃霞來到誌誠家,恰好家裏隻有他一個人,由於她心裏萬分憤怒,話語像拋磚頭扔石塊似的向誌誠扔去:“作為人,不可太世俗,太急功近利!太孤情寡義!當幹部最起碼的素質應出以公心,不要摻雜太多的個人恩怨,個人感情,應實事求是!”。桃霞的眼神像一把霜刃似乎一下刺進了誌誠的心,她的這種超常態的反應,是他和她認識以來所從來沒有的。誌誠在心裏嘰咕,是他中傷了山水,她生氣在所難免。但她這種令人恐慌而震驚的態度簡直令他難以置信。瞬間,兩個人對峙著、僵立著,誰也沒有再說什麼,雙方都感到一種陌生感。大概是這種對立與陌生感,使兩人在以後的感情上始終有如不合調的琴弦,難以和弦共鳴……
因為山水的事,桃霞和誌程的關係僵持了,桃霞娘看在眼裏,疼在心上。眼看著桃霞的年齡不小了,一天母親將她叫到跟前,桃霞一看誌誠也有點拘謹地站在一旁,心裏一下明白了。在桃霞還沒有來得及細想時,母親突然撲通一下給她跪倒在麵前,不住磕著響頭。隨之,誌誠也跪在前邊。桃霞不知如何是好,慌亂地上前要攙扶母親,可母親任桃霞怎麼攙扶,隻是不起,她睜著瞽朦的眼睛乞求地說:“霞娃啊,媽一生沒求過你,這次求你一次,今生今世隻這一次,你嫁給誌誠吧,將媽留給你的那串紅豆作定情物送他吧,他是一個誠實忠厚的好小夥,是不會難為我娃的。”望著一生悲苦的娘,望著娘乞求的眼光,桃霞怕了,她怕母親有個三長兩短,她得先緩解一下這個局麵。“媽,你老千萬別生氣,女兒答應了還不行嗎。”“取出那串紅豆,給我”,盲母伸出了手,桃霞無奈了,她將手慢慢伸進內衣,手觸著那串紅豆,像是拉著千斤重的東西,又像火燒了她的手指,然而卻始終沒有取出。望著地上的娘,她也撲通一聲跪倒了,嘴唇顫抖著,半晌抽泣地說:“娘——我答應了還不行麼,你……你老快起來,再別折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