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5年10月17日,上海近郊公墓。
一柄柄漆黑的傘麵在雨幕裏綿密地綻放,連綴成絕望的黑色海洋,今時今日,上百人不約而同地彙集與這處墓園,所有人神色肅穆,各自手執一束黯淡而凋敗的白菊,沉默地凝望著前方冰冷的墓碑。
碑上,一行銘文被雨水無休無止地衝刷,曆曆在目:
“致我們尊敬的院長危遠棠先生,逝者安息。”
抬眼間,灰蒙蒙的天幕遮擋住仰望的視線,悲傷的氛圍悄無聲息地滲透了整個世界,然後逆流成河。漫天的雨水紛紛灑灑,在微冷的秋風中無聲地**著,淋濕了墓碑,淋濕了傘麵,淋濕了所有人幹涸的心。
司儀在雨中撐傘朗讀著冗長的悼詞,那聲音在漂泊無依的風中蕩漾著,漸行漸遠。
死者是位於上海市遠郊一家孤兒院的老院長,在任的數十年間老院長收留了數不清的伶仃孤兒。這群孩子仿佛被世界遺棄,沒有父母的嗬護,沒有睡前的故事,沒有希望的明天,是老院長和這座年代久遠的孤兒院才給了他們一個家,給了這些飄蓬一個可以歸依的根。
今天是老院長出殯的日子,所有從這個家裏走向其他城市的人都歸來送老院長最後一程,黑色的喪服搭配黑色的傘,是這個葬禮唯一的顏色。梧桐的枯葉搖搖欲墜,大雨不停地洗滌著斑駁的草坪,青黃草末在泥濘的地麵上一寸寸翻起,覆蓋了所有人黑色的鞋麵。
風蕭瑟,雨婆娑,依稀有淚從人們的眼角滑落,暈開了手中悼詞上的哀思,秋風經過墓園裏的枝椏,也冷卻了碑前散落的鮮花。
然而在遠離人群的一處偏僻角落,沐雨的少年沉默佇立,任憑全世界的淒風冷雨濕透衣襟,涓涓的雨滴順著他的劉海肆意地流淌,宛若在眼前垂下一層珠簾瀑布,遮掩了他無悲無喜的表情。
少年聽到心中有個聲音在不甘地咆哮,到最深處卻淪為暗自的呢喃。他叫危笑,無親無故的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是老院長在十年前從別的城市帶回來的孩子,多年來一直陪伴在老院長身邊,直至老院長與世長辭的那一刻。
從小危笑就是個很另類的孩子,市裏沒有一個人能說清他的來曆,連他自己對從前的事也一無所知,他生命中前幾年的記憶是茫茫空白。老人們說他無父無母,是市郊的孤兒院將他收養,並為他起了這個名字。後來他漸漸發現,同是成長在一個孤兒院裏,但他所享受的待遇卻明顯好過其他孩子,院裏的人告訴他不知為何,每年總有一筆不菲的資金以危笑的名義彙入院內,院方也有想過是他的親人所為,但數年來一直未能建立聯係。
危笑的思緒漸漸飄向遠方,恍惚中憶起不久前刻骨銘心的一個下午:
七天前。
行將就木的老院長佝僂著身軀躺在空屋的床榻上,臨去世前將危笑叫來身側,枯槁的手從枕席下摸出一紙信函,信封上黃漬斑斑。
危笑狐疑地接過,將信紙展開。泛黃的稿紙上依稀印著一行文字,潦草而歪斜,仿佛是用螞蟻文寫成的遠古巫咒:
“不瘋魔,不成活。寧肯死,不成佛。”
一瞬間,有什麼東西透過這紙張承載的稀疏文字落進了危笑眼底,潛進了他的心髒,他感覺身體裏的每一條血脈都在賁張。渙散的瞳孔再無往日孤僻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憤怒,攜卷了沉寂千年的不甘。
可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憤怒,隻覺得在看到這一行文字的刹那,他的神智就被剝奪了,他隻能臣服於那股滔天的憤怒。
漸漸地眼中的畫麵開始變得朦朧,他看到的不再是空曠的房間和苟延殘喘的老院長,而是漫山遍野的火焰。這是幻覺麼?可這大火,卻仿佛異常清晰地烙印在自己的記憶深處。
豔烈的火光將整個世界都焚為灰燼,焦灼的荒野寸草不生,肮髒的硝煙伴隨著夜鴉的哀鳴縈繞天宇,久久揮之不去。凝神細視,一根擎天的巨柱矗立在浩大蒼穹,巨柱上一杆橫亙千裏的旌旗迎著全世界肅殺的腥風血雨獵獵作響,翻湧的雲濤掩映著旌旗上一列疏狂的大字。
那些是什麼字?危笑看不清,唯見一人佇立於巨柱之巔,他的雙瞳裏燃燒著恒久不息的憤怒與桀驁,那凶狠的目光足以撕裂天宇洪荒,怒視九天諸神。
“你看到了什麼?”老院長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啊!不知道!”危笑雙手抱住額頭,癱倒在地上不停地絕望**,全身蜷縮成一個扭曲的姿勢,微微顫抖,他雙眼空乏無神,似乎在懼怕著什麼。
恍惚中有一種久違的感覺追上了危笑,在那一瞬間將他死死抓住。
躺在床榻上的老院長緩緩伸過手撫上危笑癱軟的肩膀,沉穩地說:“孩子,別怕,你知道這信紙上的內容是我咋弄到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