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絕地反擊
當強壓的痛楚慢慢釋懷,久違的寂寞才噴湧而出。當所有的期待和夢想幻滅,脆弱才會赤裸呈現。冬日夜色中的霧霾肆意地綻放,像一株帶毒的植物,又像人心中膨脹的欲望。有時人們不知道什麼叫滿足,隻知道心中那溝壑難平的缺口在不停需求著,難以抑製地想要被認可、被尊重、被高看一眼、被前呼後擁。操你大爺的,世界。你為什麼要讓我從黑暗中走出來,又讓我逐漸走回黑暗?你為什麼強逼著我找尋幸福,又在某一刻剝奪我的一切?為什麼讓我一路上獲得的東西終有一天要全部失去?為什麼讓我逐漸被填滿的心最後空空如也?
齊孝石蹲在一棟白色建築前的路旁抽煙,煙霧嫋嫋騰騰融化在周邊更加濃鬱的霧霾中,在傍晚的漆黑裏,顯得詭異。天越來越晚,在路燈點亮之前是一段最狡黠的黑暗,它逃離了所有製度的監管,理所應當地吞噬這段時間。齊孝石望著遠處璨如繁星的燈火,突然淚流滿麵。他張了張嘴,想叫想罵卻發不出聲音,最後劇烈地咳嗽出一口黃痰。老了,真是老了,他突然站起身來,對著天空無聲地呐喊。寂寞啊,有時真讓人成了溫水中迷茫的青蛙,想跳出來卻再無勇氣,隻得留在這裏被慵懶殘忍地吞噬。香煙燃盡,齊孝石看著手中的煙火漸漸熄滅,他停頓了許久,才將煙蒂用手彈飛,讓它消失在麵前的黑暗中。
退休了,真的退休了,盡管自己再三懇求也無法阻攔。齊孝石拿出那個嶄新的證件,知道這個嶄新恰恰代表著自己的破舊不堪。他慘笑了一下,頓時覺得渾身的力量都消耗殆盡,一身的本領也不再有意義。操他媽的,我不再是個警察了,齊孝石痛哭流涕。他寧可把心底最痛徹的壓抑用最淺顯的理由表達。
突然有點悲傷,看著橋上的微光,
想起一些過往,過往的迷茫;
世界每個地方,都有人尚懷夢想,
一直向著遠方,不住地眺望;
就願這時光,短暫而漫長,別讓花香散落海洋,
就願這過往,悲喜都歌唱,能有勇氣把傷痛去珍藏,
每次告別都是新的盛放……
那是首叫作《每次告別都是新的盛放》的新歌,音樂台的主持人在深夜的播音中輕聲地介紹著。那海濤坐在肮髒的臥鋪長途車上,時而被道路的顛簸打斷思路,而這首歌曲卻讓他找到了暫時的安靜。他閉著眼,讓心中堆積的壓抑和惶恐隨著歌聲的起伏抽絲剝繭地釋放,直到身體輕緩地升騰入夢。在夢裏,他想起了自己那些固執的往昔,自己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往事。他想起了第一次叫龔培德師傅的情景,想起了自己收拾裝備時齊孝石失落的眼神。哎……他在夢裏歎息,不禁緩緩地睜開眼,麵前是布滿汙跡的長途車頂。他打開手機,離黎明還有漫長的時間。他重新閉上眼,默默地祈禱著,要戰勝這黑暗,要想不被吞噬就隻能反擊……他一直以來的顧慮,誰也不會知道。
49.瞞天過海
一夜無眠,斷斷續續的夢攪亂了黑夜和白天。那海濤一臉疲憊地回到辦公室,這才知道齊孝石退休的消息。
“怎麼退休了?前幾天政治處不是還說能特事特辦的嗎?”那海濤問支隊的內勤蔣梅。
“哎,據說市局政治處也是無奈,齊師傅延遲退休這麼久,已經違反了組織程序。這次要是再不發布命令,就該違反公務員法了。”蔣梅說。
“哦……”那海濤默默地點頭,沒想到這才短短兩天,齊孝石就徹底脫下了他珍視一生的警服。他不禁回想起剛參加工作的時候,齊孝石穿著筆挺的綠色製服到政治處接他的樣子。那時的齊孝石四十多歲,人很陽光,但時間一晃而過,眼看著船到碼頭車到站,齊孝石的警察生涯就這樣走到了盡頭。那海濤聯想到了自己,不禁唏噓。他看了看表,轉身拿了車鑰匙,向樓下奔去。但還沒到停車場,又改了主意,再次回到了市局大樓,直奔政治處。
在公安科技研究所,那海濤見到了齊孝石。齊孝石眼圈發黑,一身煙味,一看就是徹夜未眠。
“師傅。”那海濤叫齊孝石。
“回來了?”齊孝石眼睛裏布滿血絲。
“是,聽說您……”那海濤停頓了一下,“退休了。”
“是啊,退了……退了……工作證被收走了,換了個退休證。”齊孝石苦笑,搖頭歎氣。
“嗨,這是好事啊,師傅。”那海濤寬慰道,“您忙了一輩子了,也該好好休息了。”
“你是說我老了?”齊孝石很敏感。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意思。”一向巧舌如簧的那海濤一到齊孝石麵前就笨嘴拙舌,“我知道,您還不想退休。龔師傅的案子還沒查清,而且這個案子又到了關鍵時刻。”那海濤索性實話實說。
齊孝石看著那海濤,久久才說話,“哎,我是當了一輩子警察,搞了半輩子預審,閑不住啊……”齊孝石歎著氣說,“再說,這個案子還沒辦完,正在肯綮兒上,現在讓我卷鋪蓋走人,我……真是不甘心啊……”齊孝石抱怨,“還他媽說給我開什麼歡送會,狗屁。退都退了,一腳把我踢開了,還走什麼形式。”
“師傅,您聽我說,聽我說。”那海濤打斷了齊孝石的話,“我理解您現在的心情,說句實話,您退休的事情誰也阻攔不了,這是按照公務員法執行的,再大的‘腦袋’也沒辦法。咱們支隊的人都挺尊敬您的,誰也不能一腳把您踢開。再說,誰敢踢您啊,師傅,您這一輩子可淨尥蹶子踢別人了,嗬嗬。”那海濤故意逗齊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