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守諾變奏曲
(1)
十周年慶典如期而至,進入景麗酒店的人絡繹不絕。
為了布置宴會的場地,景麗酒店的工作人員花了不少心思。場地不僅大,而且布置得格外氣派。
宴會正式開始時間為七點,大多數人都早早地來到了會場,景澄作為今晚的主角,自然是提前到了。
今晚的他盛裝出席,一身筆挺裁製精良的正式西服好似為他量身定做的,襯得他的身材愈發修長,氣質非凡。
一貫待人冷漠的他,在迎接賓客時,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容,萬分迷人,在明亮的燈盞下,透著灼灼光華。
六點半……
會場上已來了不少人,各位來賓都精心做了一番打扮,不是西裝革履,就是宴會小禮服。
在迎接賓客的空當裏,景澄下意識尋找那抹熟悉的身影,卻沒有尋到。
時間一刻也沒停歇過,時針一圈一圈地沿著表盤滑移,漸漸指到了六點五十那個刻度上。此時,整個會場已是人滿為患。
景澄跟賓客握手微笑時,顯得心不在焉,眼睛的餘光不停地落在別處,想要搜尋到什麼,可攢動的人群裏,她依舊沒有出席。
“景總,祝賀祝賀啊!”一剛來的嘉賓說著客套話。
“萬總,歡迎歡迎!”景澄邊說邊伸出手。
萬總身旁的女人身上沾染了些水,景澄不禁問:“外麵下雨了嗎?”
該女人尷尬地笑了笑:“是啊,你說這天,白天還晴天呢,這會兒竟下起雨來了,還越下越大了。”
七點快到了,景澄心下越來越焦慮,今日他的父母親會來,早先他跟他們透露,會帶上他的女伴。但他環視一周,唐婧仍然沒有在人群中出現。
他走到了落地窗前,果然,外麵下雨了,雨水啪啪地敲打著玻璃窗,天地間彌漫著一片水霧,窗外的世界變得模糊。
許是雨天交通不便,路上正堵車,她正在來的路上呢。
在等待中,景澄的希望一點點被磨滅,隻剩下如豆大的星光,在發著細微的光。
“景澄,你看到姍姍了嗎?”楊姍的母親走到了景澄身旁,打斷了他的思緒。
“姍姍?”景澄一愣,這才在人群中到處看了看,結果也沒找著她,便問楊母,“姑媽,不是叫她過來的嗎,她怎麼還沒來。”
“我這不是過來問你了,叫她跟我和你姑父一起過來,她偏不。這下好了,外麵下雨了。這孩子,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你給她打電話了嗎?”景澄邊說邊掏出手機。
“你別打了,我剛剛打過,手機一直打不通,那邊沒人接。她被我慣壞了,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
“姑媽,慶典快開始了,我得去準備下。你別急,沒準她一會兒就過來了。”
“隻能這樣了。”
身為景麗酒店的創始人兼董事長,景父自然功不可沒。在慶典開場的時候,他先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致辭,別看他已入花甲,精神依舊十分矍鑠,相貌看起來至少要比他的實際年齡小十歲。
景澄在一旁看著場下的衣香鬢影,愣是沒有找著一張他要尋找的麵龐。
在唐婧的出勤表上,景澄沒有看到她遲到或者早退的記錄,然而這次,時間已到,她人卻未到。
她放他鴿子了?景澄微微鎖起眉頭。
輪到景澄說致辭了,向來說話流暢而輕快的他,語調變得有些許的緩慢。不過,在言語的力道上,依舊沒有變,鏗鏘有力。
現場還來了些記者,攝像頭紛紛投向景澄那邊,似有萬丈光束在他英俊的臉頰上流轉。
離開聚光燈的那一刻,景澄又不自覺地將視線落在密密匝匝的人群裏。
終於,他看到了她。
唐婧被保安堵在了門外,靜靜地站著,看向景澄這兒,表情複雜。她渾身濕透,儼然一落湯雞。遠遠看她,還能清晰地看到她濕漉漉的頭發,上麵凝著似墜未墜的水滴。
她的臉上交織著複雜的神情,但是,她的眼眸仍然是那般清亮,宛若最晶瑩的水晶,剔透無比。
她的衣服有些淩亂,那低胸小禮服裹著她冰涼的身體,她不禁微微發顫。下意識攏了攏小坎肩,奈何上麵都浸了雨水,滿是涼意。
由於衣服完全濕透的緣故,小禮服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美麗的胸型。衣領處比她試穿時更低了,大概是浸染了雨水而有了下墜的傾向。
忽然,她將目光轉向保安那兒,跟他說著什麼,想必是想讓保安讓她進去。但是,就她這一身打扮,甚是不體麵,保安自然沒有放行,還對她推推搡搡,讓她出去。
她向景澄投來求助的目光,然而,景澄隻是一臉淡漠地看著她。
她遲到也就算了,竟然還是以這一副模樣出現在他的視線裏。這讓景澄如何向眾人介紹她就是他的女伴。
難道她是故意遲到,故意弄成這樣,成心想讓他出醜的嗎?景澄皺緊眉想著。
“麻煩你讓我進去吧,我是景澄的女伴。”唐婧繼續跟保安磨嘴皮子。
“你是景澄的女伴?”保安把唐婧上上下下審視了一番,嗤之以鼻道,“那我還是景澄的老爸呢。”
“我是這兒的員工,你平時沒有看到過我嗎?”既然她說的那句話已不能讓保安相信她,她就想起了這個。
如同落湯雞的唐婧,頭發有些微的散亂,臉上還有未擦幹的雨水,腳上都沒有穿鞋,右手提了一隻高跟鞋,樣子尤為狼狽。保安定睛仔細地看了她幾遍後,仍舊沒有將她認出來,語氣冰冷地說:“你就瞎編吧,趕快離開這兒。”邊說邊推她走。
“讓我進去吧。”保安一麵推,唐婧一麵不依不饒地原地不動。
“換身衣服再進來。”
“我衣服怎麼了?”唐婧的衣服上除了水,下擺處稍稍有些汙漬,不過並不怎麼明顯。她氣呼呼地瞪著保安,“不要以衣取人。”
“你管我以什麼取人,趕緊的,出去出去。”保安繼續推著她,手上使的勁兒愈發大了。
“幹嗎啊你?我要走自己走,不用你這樣。”唐婧說話的聲音提高了好幾分貝。
這時,前方話筒裏的聲音正好停了下來,她的聲音直直地墜入安靜的大廳裏,像一枚炸彈,成功地炸醒了安靜。
大夥兒的視線齊刷刷地看向唐婧,一瞬間,她成了眾人的焦點。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著那麼多的華服,那麼多複雜的眼睛。刹那,她覺得自己如此多餘,如此礙眼。
原本,她以為景澄看到她求助的眼神會過來迎接她,然而,迎接她的隻是他冷漠如冰的冰山臉。她沒有立即離開,繼續苦苦向保安解釋,是因為她答應了他要過來當他的女伴,即便她這般狼狽,她仍舊過來赴約了,隻是,他卻不待見她。
為了緩解這樣的局麵,主持人高昂的聲音吸去了大夥兒的注意力。
唐婧從那些目光中解脫出來,她眼中希冀的光芒逐漸消退。她看著景澄不動聲色的臉龐,兀自揚起了唇,不再跟保安爭執,安靜地轉身離去。
而他,終究沒有遞給她一個溫和的眼神,沒有上前幫她解圍。
轉身離去的瞬間,他薄涼的神情讓她覺得渾身仿若滲入了冰霜,寒意入骨。
他竟然可以變得那般淡漠,如同他們是陌生人——沒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唐婧懷著一份重重的失落離開了那個熱鬧的大廳,走到僻靜的樓梯間,按下了電梯。
電梯載著她緩緩向下,她看著電梯金屬麵上的自己,樣子甚為狼狽,方才她匆匆忙忙地跑來,忽略了這一點,她無力地笑了。
因為她如此狼狽,他就可以理所當然地不幫她解圍,不想讓她當他的女伴?他的麵子勝過一切?
為了參加這次晚宴,她精心打扮了一番,還化了淡淡的妝。而現在,淡紫色的眼影已經暈染開,蜿蜒到了眼角處。幸好,她睫毛天生就比較長且密,沒有塗睫毛膏,要不然她的雙眼定會比熊貓的更壯觀。
(2)
走出酒店,雨還在淅瀝嘩啦地下著,猶如萬根水柱,在地麵上接連不斷地砸出一個個水泡。
唐婧的傘沒有了,隻能暫且坐在外邊的廊簷下,等雨勢小了再回去。
方才她隻隱隱覺得腳底和腳踝處疼,也沒仔細看,借著昏黃的燈光,她看到右腳腳踝處竟然有道傷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血。腳底處更是生疼,仿佛裂開了無數個小口子。
她把鞋放到地上,從手提袋裏掏出紙巾,紙巾已全部濕透,成了名副其實的濕巾。
這才發現,不光是她的衣服,她手提袋裏所有的東西都被淋濕了,幾乎成了雨水安居樂業的聚居地。
手機也難逃一劫,順利地下崗了。
她定定地看著腳上的那個傷口,看著血沿著那兒慢慢往下延伸,心下一片淒涼。她的心變得跟這天氣一般潮濕,被濕寒的雨水充斥著。
她不怕傷口的疼痛,也不怕方才眾人投遞給她或鄙夷或不屑的目光。但是,她卻怕他那冷漠的眼神。不知為什麼,那眼神似乎有一股強大的殺傷力,能一下子擊中她的軟肋,可以讓她的樂觀心態瞬間消弭。
如果他能走過去幫她解圍,她會當之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微笑著跟他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做。
一陣冷風席卷而來,唐婧情不自禁地將自己蜷縮起來,雙手緊緊地環住膝蓋。即便如此她仍舊冷,不斷地打著哆嗦。
這個時候,她真希望麵前有一個暖烘烘的爐子,烘幹她的衣服,溫暖她的身體。但是她麵前隻有冷冰冰的雨幕和不停隨風擺動的樹木。
唐婧是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其實,她早早地就準備好一切了,卻因一件突發事件而拖延了她的時間。
就在她下了公車往酒店走的路上,聽到有女子尖聲喊“抓強盜抓強盜……”,她本打著傘悠然地走路,聽到這聲音猛然警覺起來。
由於雨大,景麗酒店所處地段也不是特繁華,路上的行人並不多。
六點多的天空,已是灰蒙蒙一片。
忽然,一個貌似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猛地撞了一下唐婧,大步地跑著。
“抓住他抓住他!”那個女子的聲音越來越近,她的麵龐也越來越清晰。
是楊姍!唐婧驚愕地看著慌裏慌張的楊姍,急忙問:“怎麼回事?”
“就是他……搶了……我的包。”楊姍氣喘籲籲地說。
唐婧立即反應過來,衝著那個背影,匆忙追了上去。她穿著高跟鞋,不利於跑,眼看那個人距離自己越來越遠,唐婧滿腦子就是想著怎麼幫楊姍把她的包拿回來,便全然不顧地把傘扔在了一旁,利落地脫下高跟鞋。高跟鞋是景澄送給她特意讓她穿去參加宴會的,她還沒糊塗到把它扔了,就提在手上,奮力地去追那個男人。
她真慶幸自己從小跑步就不錯,在她的奮力直追下,離那個男人越來越近。但是那個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回過頭看到有人在追他,就加快了速度繼續奔跑。
唐婧突然靈光一現,把手中的一隻鞋狠狠地朝那個男人的後背扔去,命中率百分之百。
“哎喲。”那個男人的哀號聲若有似無地傳到了唐婧的耳邊。
唐婧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個絕好的機會,不顧腳底板那些細小的紮人雜物,加速追去。
終於,她逮到了那個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衣服。
“你別多管閑事!”那個男人用力地甩開她。
“我就愛多管閑事了,怎麼著?”唐婧又上去抓住他的衣領。
這次,那個男人沒有掰開她的手指,也抓住了她的衣服,氣憤地說:“你放不放?!你要是不放的話,信不信我把你的衣服給扒了!”
“流氓你!”唐婧一手抓著他的衣領,一手拽著包,根本就再騰不出手來拿開他的手。
兩人互相撕扯著,不一會兒,她的小坎肩在那個男人的大力下被蹂躪得不像樣。這也罷了,那個男人竟邪惡地伸出手向她的胸部進攻,情急之下,唐婧大聲地喊道:“警察來了!”
一聽“警察”兩個字,那個男人嚇得把包扔在了地上,落荒而逃。
為了提防那個男人再追回來,唐婧撿起包立馬往回跑,迎麵撞上了趕來的楊姍。
“包,你拿著!”唐婧把包塞到了她的手裏。
“謝謝謝謝……”楊姍萬分感激地說。
“咱們別停在這兒,趕快找個地方先避一避,要是那男的再追上來就不妙了。”唐婧往後看了幾眼,不無擔憂地說。
“沒事,我已經報警了。”楊姍咬牙切齒地說,“這強盜真是太膽大包天了,我剛剛下出租車就搶了老娘的包,等警察來了一定要抓住他。”
唐婧看著楊姍,她的衣服略微有些濕外,其餘的地方一絲不亂,而她呢,滿臉都是雨水,渾身上下也濕透了,手中就剩一隻鞋,還有隻鞋不知所蹤。
“趕緊換身衣服吧。”楊珊走近唐婧,將傘偏向她。
“你先走吧,我得回去找一下我的鞋。”唐婧舉了舉手中的一隻高跟鞋。
“不就是一雙鞋嘛,再買雙不就得了。走,為了感謝你把我的包拿回來,我去給你買雙鞋。”楊姍拉起了她的手,兩人的關係瞬間親密起來,仿佛之前她們誰都沒跟誰嘔過氣。
“不用了。”唐婧委婉地推卻道,說完,走進雨幕中,笑著跟她說,“沒事的,我得趕快去找,要不然被別人撿走了就麻煩了。”
“對了。”楊姍叫住她,“你們公司不是要舉辦十周年慶典嗎,快到時間了,你抓緊點啊。”
“你也去?”唐婧問。
“當然,我這衣服都濕了,得回去再換一身,估計得遲到了。”對於一些宴會什麼的,楊姍尤為在意自己的著裝。
唐婧沿著剛才的路再去找尋傘和鞋子時,已經無蹤影了。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水落滿了她一身,覆在她眼睫上的雨水像露水般,一滴一滴地落下。
失落,沉重的失落。
她任由雨水澆灌在她身上,任由那些冰涼肆無忌憚地襲擊。
彼時,她覺得自己像個落魄的小醜,走在空蕩蕩的街頭,百無聊賴地看著雨水重重墜地,看著從店鋪裏透射出的溫暖光束。而那束束光圈裏,卻找不到一個溫暖,是屬於她的。
不過是丟了一把傘、一隻鞋。唐婧笑自己的怨艾,她心裏再清楚不過,她在乎的不是她所丟棄的東西,而是丟棄了這些東西所產生的後果。難道她就這樣去當景澄的女伴?
她如此落魄,要不要先去換一身衣服再去呢?可是時間不等人,她得趕快去景麗酒店,她答應過別人的事,怎麼可以不算數?
在雨中,她隱約可以看到遠處景麗酒店的大招牌,在她朦朧的視線中,發出五彩斑斕的光。
最終,她做了個言而有信的人。
為了及時趕上宴會,她提著鞋,赤足奔跑在雨中。
唐婧到的時候,正好趕上了景澄說致辭。
那一刻,當所有的聚光燈都集中在他身上時,他好似最璀璨的一顆星,正灼熱地發出熠熠的光,使得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不再像那個跟她耍嘴皮子的他了,周身似乎都罩了一層光芒,萬分奪目。他低沉的聲音像悠揚的曲子掠過她的耳畔,漆黑的眼眸在燈光下愈發灼亮逼人。他英俊的外貌和卓然的氣質超過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在某個瞬間,她的心竟微微為之一動。
然而,他的好形象,在她悄然離開大廳時,漸漸被瓦解了。
即便他不要她當他的女伴,他就忍心讓保安對她一直推推搡搡?轉而她想,他有什麼忍心不忍心的,她不過是他手下的一名員工,又不是他親密的人。
隻是,她心裏有些委屈,有些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