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萬米高空航行,氣流平穩,無一絲抖動,仿佛隻是懸在半空,可一笑心裏清楚,每分每秒,都在接近那座城市,接近那個人。
一笑姓顏,顏昊天的顏。
八歲那年一場車禍,頭部重創,深度昏迷,仿佛進入一個無限冗長的夢魘,永遠無法擺脫,全身似被大象踩過,腦袋裏有無數個小人奔跑呼嘯,一動不動地躺了一周,竟也精疲力竭。
完全醒來的那刻,許是剛剛注射過什麼鎮痛劑,四肢百骸久違的安靜,不再用劇痛提醒她每個零部件的存在。
睜開眼,便看到了顏昊天。
陽光從一格格的長窗照進室內,灑在他的身後,整個人像是鍍了一層金邊。
這實在不像還在噩夢裏會有的景象,心裏一鬆,竟笑了起來。
似乎很多昏迷的病人醒來後都會看到一片白色,然後問:“我這是在哪?”。
她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一個鍍著金邊的男人,說的第一句話是:
“你是誰?”
“我是顏昊天。”
“那,我是誰?”
“你是一……一笑”他說,“顏一笑。”
背光處看不清他的眉眼,但他的聲音低緩沉穩,讓人安心。
然後,然後她又睡著了。
如果八歲的一笑可以未卜先知,知道多年後她會愛上這個叫顏昊天的男人,當時就算拚盡最後一絲氣力也要大聲說:“不不不,我不要做顏一笑,張一笑李一笑都可以,隻要不是顏一笑!”
可惜她是個普通的八歲小兒,隻知頭痛很痛,尚不知心痛更痛。
於是她隻是睡著了。
那場車禍奪走了她的父母,徹徹底底地奪走了他們。除了肉身,還有所有關於他們的記憶。
醫生把她散了黃的腦組織一一歸位,對於大腦的神經活動卻無能為力,那是上帝的傑作。
一笑患了解離性失憶症。
她忘了她是誰,忘了她的父母,忘了所有她以前的生活經曆,可頗有些諷刺意味的是,與此同時,她卻能流利地背出《三字經》、《增廣賢文》和一大堆詩詞曲賦,顏昊天說,也許父母本來想把她培養成國學大師。
顏昊天收養了她,他是一笑父母的摯友。
一笑常常想,不知是否應該為此而感謝命運,還是詛咒它。
她痛恨做顏昊天的女兒,可如果他沒有收養她,也許她隻是他生命裏的路人甲,而如果沒有顏昊天,又怎麼會有今天的顏一笑。
To be or
not to
be,這個遊戲如此有趣,若你是命運女神,也會玩不膩。
“小姐,需要毯子嗎?”
一個甜軟的女聲傳來,一笑一怔,旋即回過神。
又是那個圓圓臉的空乘小姐,她已經來問過兩遍要不要耳機,三遍要不要報紙,還有N遍要不要加飲料,現在又來問毯子了,真是個執著的小妞。
一笑抬起頭,促黠地眨眨眼,說:“暫時不用,謝謝。”
圓臉小妹知道她在打趣她,大眼睛慌亂地忽閃了兩下,臉微微紅。
小妹醉翁之意不在酒,前排C座的一位東方男子,從飛機起飛後便對著一台筆記本忙碌不停,雖然隻能看到半張側臉,但劍眉星目,棱角分明,似乎長得不錯。
小妹芳心暗動,才屢次跑來殷切問詢,頭等艙內隻有一笑和男子二人,若隻搭訕他怕太落痕跡,所以總是先來問問一笑。
一笑樂得成人之美,每次都說暫時不用,好讓她有機會再來,想來能多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不過似乎成效不大,那人是塊不解風情的木頭,每次都是略一搖頭,眼都不抬,這次又是,小女孩有點泄氣,輕輕咬了下嘴唇,頗不甘心的走開了。
其實這女孩資質不錯,二十左右年紀,膚色晶瑩,薄施粉黛,更顯得唇紅齒白,明眸善睞,猜想平時也是裙下拜倒者眾,奈何今天卻碰到塊木頭。
怕又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徒呼奈何。
一笑輕歎,心中黯然。
不想,沒多時,那女孩又興衝衝地走過來,彎腰在一笑耳邊輕道:
“小姐,我想和那邊的先生合個影,能不能幫個忙?”
說著便把一個小巧的卡片機塞到一笑懷裏,她已把她當成自己人,知道她不會拒絕。
真是個聰明姑娘。
邀他合影,既可暗傳心意,又不致太過唐突,況且拍了照片便得寄照片,要寄照片就得留下聯絡方式,若那男子有心,自然懂得順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