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始終如一的墨色,沒有了白天黑夜,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你會願意在那種地方生活嗎?大致也隻有鬼才願意吧。
於是,這裏住滿了鬼。這裏也有了一個名字,鬼方。
漂亮的狐妖勾人不成反倒被假扮公子的道士殺死,或秀才受了狐妖魅惑而被采陽補陰致死,在鬼方都已經不是什麼趣聞,隻有愛嚼舌根的長舌鬼才會徘徊在十字街頭不甘寂寞地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這樣的故事。
“聽說了嗎……”一般是這樣的開場白。被不幸拉住的無頭鬼將軍想要搖頭,卻隻有脖子不停的扭轉,碗口大小的齊整傷疤不停地向外湧著黑血。鬼的眼力一向是愈黑愈好的,可長舌鬼卻依舊不肯正視無頭將軍想要逃離的心情,將長舌化作一根紅色藤蔓牢牢鎖住他的銀甲,將故事繼續說了下去,“這幾天,上界的雲司家遇上大麻煩了。”
這倒是個新鮮的消息,有幾個無意聽到話頭的野鬼也湊了上去,“你是說主管造雲的雲司家?”
長舌鬼放開長舌,在眾鬼好奇的目光中頗自豪地捋順了垂到膝蓋的血紅舌頭,昂頭挺胸地說,“是啊,就是那個雲司家。雲司家如今的掌雲雲司翼這幾天大病,聽說已經臥床不起了,可他那個不成事的弟弟連一絲兒雲都造不出來,咱們就等著看好戲吧,這雲司家怕要出大事了。”
“啊!聽說雲家的二公子可是那上屆數一數二的英俊,若能讓我見上一麵,死了也就值了。”花癡女鬼說著已經禁不住臆想連篇,渾不在意眾鬼一個個森冷的白眼射向自己,“你已經死了。”有鬼好心提醒道。
花癡鬼捂著耳朵,化作一縷青煙逃跑了,她才不需要被人提醒和意中人的無望結局,雖然她的意中人很多,可每一個在她的臆想中都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了。
鬼幾個翻了個血紅眼,又開始討論開,最有政治見解的無頭將軍想要說幾句可能頗有建樹的話,噴了他們一身黑血,被嫌棄地推開了。
一個刀疤臉悄聲說,“我看即使不出這事兒啊,他們雲司家也不會有以前的風光了,十三年前……”
“不要你的魂兒了!”長舌鬼撲上去死死捂住他的嘴,眼睛瞪得溜圓,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吊死鬼,“這樣的話讓夜司聽到,咱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著夜光衣的小女孩兒通身閃著白光,映出的是一身的青衣,頂著脫俗的飛鶴髻,眉眼靈動,已經圍著他們轉了好幾圈,卻都被討論正酣的幾鬼忽略了,氣得她小嘴抿得緊緊地將身子從他們的縫隙中硬擠了過去,瞪著好奇的大眼睛昂著頭問長舌,“為什麼不能讓夜司知道的?”
“啊!”鬼霎時四散而逃。
沒意思……
無靈甩了甩水袖,都怪這身衣服,美娘非要她換——穿著這一身上街無疑是向全鬼方宣告,她絕不是普通的鬼魂,上哪去,都聽不到好玩兒的事兒,玩兒不到好玩的東西了。
“哎。”小小年紀便總愛學著夜晨的樣子歎氣,可她就是為了好玩兒,總想不明白和自己年紀一樣大的夜晨,為什麼歎起氣來要像個垂死的老頭子。卻不想,她平日裏給他惹下多少麻煩。
才因為扯破了孟姑的衣服而被禁足,卻又拿住了奉命看管自己的侍女美娘這根軟肋,做了足足十籠屜的鬼元子賄賂,求得了這月十三遊燈會的出行機會。掰著細嫩的手指頭一日日地減下來,終於快到這一天,前一天晚上美娘卻舉了二十籠屜的鬼元子進她屋裏,賠笑說明日貴客要來,交易取消。
美娘坐在她身邊流口水,她卻能心安理得地把鬼元子統統下肚,仍是在今天返了悔。
她才不管什麼貴不貴客,她見過的貴客還不夠多嗎?一邊細數著一邊疾步朝著十字街的一頭走去。
做錯了事被龍王罰下來的小兒子,來的當天就把她辛苦種植了一個初時的無根草燒得精光,還險些殃及了整個夜霍都,若不是夜晨運用龜息術將整片火海吸入體內,恐怕她就不單單是挨一頓訓斥了。可那龍王的小兒子偏不認錯,隻說看著無根草長得像他老爹的胡子,想著拔起來看看,卻不知它們忽然就著了火。是啊!無知!就是太多這樣無知的貴客,害的她一次次地做什麼錯什麼,而無論他們的惹了多大的事情,鬼司叔從來都費力隱瞞下來,結果往往是每次都隻有她挨訓……一群莫名其妙的貴客,她才不想再見!卻也被剛出門時升在庭院上用來照明的數百鬼火燈籠嚇住了,照的她心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