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頭發被陽光曬得很暖,熨帖著何攸同的臉,這幾個月以來她確實是重了一點兒,很仔細才能分辨出來,但何攸同必須承認他喜歡這種逐漸感覺她的身體沉重起來的變化,聽見她的聲音後他也一勾嘴角,回答她:“她不說,你不問。曉安的性子藏不住事,現在卻藏起來不說,總是有她的考慮。”
“就是看她藏住了,才怕是有事。”穆嵐不知不覺中蹙起眉頭。
“不是工作上的問題。”
“工作的問題我就不擔心了。”
看她滿臉認真,何攸同微微一笑:“小穆嵐也要替人排解感情上的難題了嗎?”
穆嵐聽到這句話,重重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然後不知道想起什麼,反而良久不再言語。何攸同由著她出神,也等她結束這莫名的沉寂:“你啊,喜歡的全是不要命的運動。”
沒想到話題陡然轉到這上麵,何攸同摟了摟穆嵐的肩膀:“……媽媽去世那年夏天,舅舅帶著我駕一艘幾乎什麼都沒有的船,從戛納出發,沿著裏維埃拉的海岸線,一直到那不勒斯。那一程我們走得很慢,將近一個月,就隻有他和我兩個人。那個時候我就想,我要有一艘自己的船。”
何攸同說話時的氣息拂過穆嵐的後頸,留下濕熱的痕跡:“可是那個時候太小了,十五,還不夠獨立買船出海的年紀。再不久我就離開法國了,又等了幾年,等到可以買船的年紀,就買下了它。”
穆嵐被他抱得很緊,卻不知不覺伸出手去也把他摟得緊一些,聽他繼續說下去:
“穆嵐,等我們的孩子出世,如果是個男孩,到他足夠大了,我會教他駕船,就好像舅舅教我的,從最原始的帆船開始,如果是個女孩——女孩子就不要玩這個了,壞手,我要給她買一匹小馬,你知道嗎,我媽媽是個非常好的騎手,我們家的女孩子應該要會騎馬,不過我還是要帶她出海……”何攸同側過身子,手掌在穆嵐的小腹上停留一刻,還是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腰,“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何太太,我們還是要兩個吧,嗯,至少要兩個……”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乎什麼也聽不見了。兩個人挨得這樣近,早就是一身的汗,但奇怪的是並不熱,也不令人焦灼,穆嵐始終都沒出聲,直到再聽不見何攸同的任何聲音,才忽然笑出了聲音。
她的笑讓何攸同有些詫異,她卻不管,撐著他的肩膀支起半邊身體,湊過去親了親他:“我在想啊……你應該娶隻青蛙,一口氣給你生很多蝌蚪……”話沒說完已經樂不可支,又笑著躺回何攸同的懷裏去了。
何攸同也笑了,撥開她被海風吹亂的頭發,從額頭親到鼻尖,再到嘴,他們都戴著墨鏡,卻依然可以一路望進對方的眼裏去:“嗯,我要是隻青蛙,白天就帶著蝌蚪在池塘裏遊泳,晚上到你窗子下麵唱歌,騙你再給我生一堆蝌蚪,然後我們什麼也不做,每天都是白天遊泳,晚上唱歌……”
這個由穆嵐開始的假想隨著何攸同的進一步具體化最終讓兩個人都笑成一團,而這樣毫不掩飾的笑聲也驚動了在船的另一頭的白曉安,她張望了半天都是隻聞其聲,不得不離座而起,踮起腳尖眺望才看清喁喁低語的兩個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別開臉不再看,想一想又進了船艙,把早些時候塞進冰箱的食物和酒拎了出來。
出來的時候白曉安和穆嵐在艙門口碰了個正著,白曉安看穆嵐臉色潮紅,額頭上盡是汗,輕輕把她往外推:“東西我拿好了,你們餓不餓?”
穆嵐搖搖頭:“就是有點兒渴。”
白曉安頓時展顏,拎高手上的藤條籃子:“酒和果汁都冰好了。”
於是三個人赤腳席地在床板上野餐一般吃午飯,說說笑笑中白曉安撿了一點這幾天來從來沒提過的國內圈子裏的新聞給他們兩口子聽,不知不覺中,食物沒怎麼動過,倒是何攸同挑的北邊來的氣泡酒空了好幾瓶,這酒入口甜,後勁卻不小,於是等何攸同起身調個帆回來,喝多了的白曉安已經懶洋洋地在陰處睡著了,懷裏抱著個空了的酒瓶子;穆嵐懷孕易倦,微微蜷在白曉安身邊也睡了。見狀何攸同無聲地一笑,悄無聲息地坐在穆嵐身邊看了她很久,才伸出手來,替她把被海風吹得一臉都是的碎頭發捋到耳後。
那不勒斯灣近岸一帶何攸同都很熟悉,眼下不趕時間,由著風推著船慢悠悠前進,實在偏得太厲害了,才調一調方向。如此一波三折地繞了不知道多少路,仍然能趕到島上吃午飯,然後慢騰騰地略轉了轉,又在夕陽的籠罩下欣然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