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段時間以來白曉安也遇到許許多多的問題,於公於私都是一團亂麻,這次來意大利,也懷抱著小小的私心,想在見到穆嵐後和她談一談近況,可當真的見到人了,聽到她懷孕的好消息,話反而說不出口了,就像生怕這些事情傷害或是困擾到穆嵐肚子裏的那個小生命似的。長久累積的焦慮,見到故人的欣喜,以及收到好消息的驚訝,好幾種情緒盤旋在一起,白曉安心潮澎湃之下,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在她和穆嵐說話的這一刻,她的聲音都顫抖了。
穆嵐看著白曉安,感覺到她的手用上了力氣,手心汗濕,也很熱,分明不安著。可她隻是笑著伸出手給了白曉安一個擁抱:“謝謝,攸同和我也都很高興。”
穆嵐那微涼的頭發觸著她的臉,她身上傳來淡淡的香氣,那是屬於穆嵐的味道。白曉安忽然覺得自己的鼻子又酸了,內心莫名有些酸楚,猶如一夕變回二十多年前,她還是個短手短腳的小胖丫頭,為了摔跤或者玩具這樣那樣的小事委屈著。白曉安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扯動嘴角,刻意振作起精神來:“可不是嘛!這麼好的消息!我知道你們肯定很想保密,但是我真的太高興了,我恨不得告訴所有我認識的朋友和你們的朋友……你們又有孩子了!”
穆嵐看著她,繼續微笑,笑容裏飽含著半是縱容半是安撫的意味,對她說:“我就知道隻要你知道了,就再也瞞不住了。好了,曉安,通報到位的事情也可以等一等,你坐了這麼久飛機,也累了,要不要洗個澡睡一會兒,晚上我們帶你出去吃飯。”
白曉安也擔心再和穆嵐獨處下去,自己一定會忍不住把所有的煩惱和焦躁一股腦兒地吐露給她,於是借著這個台階,也說:“好啊。你知道我在飛機上不合眼的,正好也想稍微打個盹兒……”
“好。那還是住這間?”
她點頭:“就住這間。”
見白曉安拿定主意,穆嵐再不多說,讓何攸同幫她把行李拿上三樓,再親自領她去浴室。白曉安對浴室一角那四腳包銅的大浴缸很感興趣,坐在浴缸沿上說:“簡直可以睡在裏麵。”
穆嵐含笑:“我也說大得像寬敞的棺材。”
這個比喻讓白曉安瞪大了眼睛,好一會兒才笑出來,沒多久她飛快地衝了個澡,連頭發也懶得吹幹,就這麼睡著了。
這一覺倒是也沒睡太長——她是被打在臉上的夕陽照醒的。昏頭漲腦地摸起手表看了一眼,已經五點多了,白曉安一下子想起早些時候穆嵐說晚上要出去吃飯,也不敢睡了,換好衣服就急急忙忙地下樓,想看看穆嵐他們在做什麼。
下到一樓才發現屋子裏安靜極了,白曉安差點兒以為他們都出去了,眼角卻猛地瞥到一個人影,一時間嚇得寒毛直立,投過目光仔細一看,原來是何攸同坐在屏風旁的椅子上,正在瀏覽掌上電腦。
這才沉下剛剛懸起來的心,想問何攸同穆嵐去了哪裏,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呢,也已經察覺到她的何攸同輕輕一挑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屏風後,無聲地說:“她睡了。”
白曉安忙點頭,放輕腳步,走到了屏風邊。
她最先注意的卻是穆嵐的腳。
那是微微浮腫的一雙腳,皮膚下隱約可見青色血管的痕跡,算不上可觀,甚至有點怵目驚心——在白曉安為穆嵐工作的幾年裏,她不止一次見過她的睡顏,也常常為她換鞋子,白曉安還記得穆嵐的腳很漂亮,趾頭平整,皮膚又白,腳背微微弓起,穿係帶的高跟不知道有多秀氣,然而眼前的這雙腳她卻幾乎要認不得了,它們又在清清楚楚地提醒著白曉安,眼前這個睡著的女人,要做一個母親了。
她睡得正沉,像是墜進某個黑甜夢鄉的深處,眉頭舒展得很開,幾近於有些孩子氣,麵色酡紅,鼻頭上還沁著一點兒汗。白曉安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何攸同,才發覺原來他也是在看著穆嵐的,低頭看一會兒電腦,又抬起頭看睡著了的她幾眼,目光裏沒什麼需要隱瞞,更沒什麼值得隱瞞的。
這樣的時刻簡直讓白曉安害羞,好像再待在這個小小的角落裏多一秒也是一種打攪一樣。於是她站定了,想再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等穆嵐醒來再說。可這時何攸同站了起來,打開通向花園的落地窗先走了出去,而在短暫的猶豫之後,白曉安也跟著來到了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