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1965年8月5日
09時37分 新加坡
“克裏特皇後號”真是一個超大迷宮。
這是王星火登船後的第一個真實感受,也使他內心深處的焦慮放大了,不由自主想起那個噩夢。雖然巨輪停在海麵上紋絲不動,比地麵還平穩,但王星火仍覺得腳下有種浮動感,仿佛船底潛著巨大的活物。
他知道,這很危險,他必須克服心中之鬼。
早上登船一路順利,103做了充足的準備,也沒見特務來騷擾。但他們並沒有因此放鬆下來,一切的規格都是一級警衛標準,按照中央首長來的,分為前後左右四個方位,把“老V”圍在中間,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對付可能來自四周的襲擊。但又不能緊張兮兮,要輕鬆,要旁觀者看不出來,以為他們隻是一個大家庭組織出遊呢。
沒有多少行李,葉恒艮堅持隨身帶著,所以,每個人都提了一個旅行箱。郵輪的安檢非常嚴格,因為大郵輪在海上不懼風浪,最怕的就是一樣東西:火。老話說,遠水救不了近火,輪船著火,連近水都救不了,這片汪洋大海有的是水,卻毫無用處,隻會在最後吞噬輪船,由小火災變成大海難。當然,除了易燃物,武器更是不可能帶上船了,包括刀和槍,不過船上的保安隊倒配有少量槍支,目的是防備劫船者和海盜。這些規則103心裏有數,也入鄉隨俗,早早把槍都留在“東方之星號”上了。
他們現在是赤手空拳。但誰也不能保證敵人也那麼守規則,不在行李中暗攜武器,畢竟輪船的安保不如飛機那麼嚴格。
在登船口檢查了行李,辦妥了手續,經過郵輪中央大廳的時候,袁智強在一麵大落地鏡前看到了自己,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穿西服紮領帶的樣子,感覺有點別扭和滑稽。杜麗開玩笑說他穿這一身特有精神,看上去像舊上海的會道門分子。
“我有那麼難看嗎?”袁智強整了整西服下擺,很是鬱悶。
中央大廳非常寬闊,就像一個小廣場,人來人往。半圓形的服務台位於大廳中間,後麵有一個小花壇,栽了幾棵矮小的棕櫚樹,樹間安一柱小噴泉,綠意昂然。一群新旅客圍在台前谘詢各種問題,忙得兩個服務員團團轉。
葉芊是個喜歡熱鬧的人,第一次乘坐豪華遠洋郵輪,興奮得不了得,早把心中的積鬱拋到爪哇國了,東看看,西瞧瞧。王星火隻有讓杜麗牢牢跟著她,以防意外。
人多眼雜,103必須時刻注意來往之人。警衛工作不同於司法,司法是無罪推論,你要證明別人有罪,得拿出人家犯罪的證據,屬於事後推理;警衛則相反,它是預防性的,前提假設是“老V”會受到攻擊,但在真正的攻擊發生之前,根本不知道誰是圖謀者,你必須假定周圍的任何一人都有襲擊“老V”的可能,才能做到百密無疏,防患於未然。有效的警衛,在很大程度上決定於警衛人員的個人素質。它需要有鷹的眼睛,蛇的迅捷,豹的凶猛。有時候,人群中一點細微的表情,一種特別的眼神,或者一個可疑的動作,都能讓優秀的警衛識別出來,從而阻止一場血腥的謀殺。
103很清楚,從登船的那一刻開始,遇見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潛伏的敵人,虎狼之輩,但也可能不是,隻是普通的旅客,善良如羊。總而言之,他們像披了畫皮的鬼,就躲在這麼多人裏麵,看你這個道士的本事,能不能一個一個地分辨、篩選、排除出來。
此刻,王星火就發現角落裏有個人眼神不對,他立刻擋在了葉恒艮和那人之間,不料那人興奮地大喊:“雲台兄!”
葉恒艮應聲看去,喜不自禁,那拄著一副鋼拐,高舉手臂喊他的老人,不正是他一直動員回國而未成的老兄弟張家浩嗎?。
“家浩,你怎來了?”葉恒艮顧不得王星火的阻止,激動地跑過去,和張家浩緊緊擁抱在一起。
真是太意外了!讓人喜極而泣。
“幹爹,我說您怎麼舍得下我們呢?現在我們一家人都在一起了,真是太好了!”葉芊一見張家浩,便拉著他的手撒嬌。
“這是?”王星火問。
“他是我爸爸的生死至交,芊芊的義父張家浩。我們能成功離開美國,張叔叔功不可沒啊!”一旁的葉濤代為介紹了。
“張先生,聽葉老一直提起您,幸會。”王星火與他握了握手。
互相介紹完畢,葉恒艮便詢問起事情的前因後果。
“說來話長,那天我剛送你們上飛機,國民黨的特務就趕來了,把我抓到一個黑房子裏好一頓審問。”
“兄弟,讓你受苦了。”葉恒艮不禁動容,緊緊握住張家浩的手。
張家浩看向王星火,接著說,“幸虧你們的同誌及時趕到救了我……我是不走也得走啊……”
王星火見登船口有一個頭戴牛頭怪麵具的小醜看向他們,低咳了一聲,打斷張家浩的話。
“張先生,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到房間裏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