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菁心腸狠毒,卻也是個敢說敢當的烈性女子。與孟雅漪訂約不過一日,她便擬好一道詔書。當日趙佶尊她為太後不過看在宋哲宗麵上,於禮不合。而今她以此為借口,請求皇帝廢去她的太後之位,退居太妃,一切順理成章。
蘇湘縱對劉太後有千萬般不滿,也不禁佩服她雷厲風行的性情,與後宮慣常撒嬌扮弱的女子不同。宋哲宗對她傾心相戀,未嚐不是被她的性格所吸引。否則劉清菁相貌算不得出挑,家世更是卑微得可憐,力排眾議將她捧上皇後之位,除了愛戀再無理由。
“茂兒在哪裏?你快告訴我!”一身石青碎花家常舊袍的劉太後口氣淩厲不減,質問道。
孟雅漪抬眼瞟了瞟她的衣著,滿意地點點頭,不再拿腔作調,指了指身邊的座位:“當日茂兒病重,連神仙也難醫,我雖請了天下第一神醫照顧他,終是回天乏術。”
“茂兒在我宮裏安養,連喪事也是在我和皇上一手操辦,為什麼東西會落到你手裏?”劉清菁不相信孟雅漪所言,目光熱切,不依不饒:“茂兒沒死是不是?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你放棄太後之位就不會後悔。隻要茂兒還在,便是要了我的命也心甘情願。”
蘇湘動容,虎毒不食子,劉太後再陰險毒辣,為了自己的孩子亦能放棄一切。她身受宋哲宗萬千寵愛,卻膝下無子,不得已將康懿長公主養在身邊,視若己子。公主出嫁妝奩豐厚,驚動了整座汴京城,便是劉太後一手主持。
“我的目的既已達到,何必騙你。”孟雅漪歎息,眼中溫情濃的化不開,輕聲回憶往事如煙:“茂兒聰明可愛,我將他盜出,本想請第一神醫將他治好,養在膝下作為對你的報複,可惜!我孟家醫藥天下無雙,遠勝宮中太醫,誰料天意如此,我也無能為力。”
“我在瑤華宮又養了茂兒三個月,終於親眼看著他離我而去。”孟雅漪提起當年事,哀痛湧上心頭,眼中慢慢貯滿淚水:“我的女兒去了,茂兒那麼玉雪伶俐,和琴兒小時候一模一樣。我用盡了方法想治好他,但他還是……”到最後竟泣不成聲。
“你救了他?他多活了三個月?”劉清菁深深吸氣,不由自主搖晃著身子,單薄得仿佛風中落葉。蘇湘不忍心,攙住她的胳膊,隻覺她全身寒涼如冰。
“我不是個好母親,多謝你救了我的孩子。”劉清菁平複心情,話鋒一轉:“那你能不能告訴我,茂兒究竟因何而死?這件事壓在我心頭近十年,始終不明白。我一向身子硬朗,孕後處處留心謹慎,保養得宜,何以茂兒身子如此虛弱?”
孟雅漪搖頭,似乎這個問題亦是她不解的地方。蘇湘靈機一動,不忍見二位母親傷心難過,插話道:“嬰兒猝死原因甚多,飲酒、先天疾病,還有……”她險些說出吸毒來,忘了宋代根本沒有毒品的存在。“太子三月夭折,許是先天不足。”
劉清菁忽然全身巨震,十指如鉤死死扣住蘇湘的肩頭,將她扳過身,沙啞著喉嚨問道:“你說飲酒會使嬰孩夭折?真的?你如何知曉?”
蘇湘自不能說聽身為婦科醫生的母親所說,隻好隨口亂編:“上次王才人之事,臣妾亦是聽魏太醫說起,便記住了,不敢欺瞞太妃和仙師。”
謊言入情入理,劉清菁臉色慘白,漸漸放開了蘇湘的肩膀,目光空洞,若有所思。“是我?我與皇上說好日日同飲交杯酒,是我害死了茂兒!”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刺耳,近乎撕心裂肺地嚎叫,刺破了蘇湘的耳膜:“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是我!”
蘇湘和孟雅漪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呆若木雞,來不及反應,劉清菁忽像瘋了一般撞門而去,跌跌撞撞步履如飛,一邊尖叫著:“是我,是我!”一邊狂奔而去。
“快,快派人攔住她。”蘇湘回過神,手忙腳亂指揮聞訊而來的宮人們:“劉太妃出事了,你們快去追她,千萬看好她。”她沒想到趙茂的死竟會這般刺激劉清菁,不禁又急又悔。
孟雅漪手指冰涼,搭在她的肩上,歎息道:“遲了,以她的性子,恐怕……也罷,換了我是她也一樣。生無可戀,還不如去丈夫和孩子身邊,豈不比形單影隻在這汙濁塵世強上百倍?”
蘇湘心中五味雜陳,不知如何回答。遠方雲板響起,宦官尖細的嗓音飄蕩在皇宮四角,蒼涼令人掩耳。“劉太妃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