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美好的時光(1 / 1)

孩子讀初中了。從孩子上小學以來的這些年中,每天早晨開車把孩子送進校門,傍晚又開車把孩子從學校接回家裏,每天經過的街道都是相同的,街道兩旁的樓房是相同的,甚至每天上下車的地點也是相同的。不知道在孩子的心靈中如何麵對這刻板機械、雷打不動的天天如此。

近一段時間以來,不斷發生的校園慘案更讓社會對孩子的安全如驚弓之鳥,校園門口每天如臨大敵,父母也必定是親自牽著孩子的手送進校門,傍晚從校門口牽著孩子的手回家,孩子更沒有了片刻的自己可以安排的自由時間了。

那麼,我一直在想,屬於孩子的天真爛漫的時光呢?孩子去哪裏尋找自己可愛的童年呢?

任何一個孩子,誰沒有讓自己陶醉的天真無邪的美好時光?

我上學的時候,學校就設在村裏的祠堂裏。從家裏到祠堂先是經過一條不長的街,然後是一條窄窄的胡同,胡同的盡頭就是我們的學校了。每天背著書包從家裏出來,到了街上,第一個要停下來看看的地方,自然是李家的雜貨店了。雜貨店的老板娘因為長得很胖,我們暗地裏叫她胖豬嬸。她的店裏幾乎每天都有新貨,收購來的編織工藝品,婦女做的很精致的繡鞋,新下來的水果幹貨,琳琅滿目,應有盡有。每天都經過那裏,每天都進去看一會,她也沒有厭煩的意思,總是滿臉堆笑地說我們:快上學去,沒有你們要的東西。背過臉去,我們竊竊私語喊胖豬嬸。她知道我們在說她的壞話了,佯裝生氣地追趕我們一陣子,我們則一陣風似得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下一站自然是村裏的代銷點了。代銷點裏有日用百貨,有我們需要的作業本和各種筆墨,還有我們愛吃的糖果。代銷點房子有三大間,三麵牆上是裝滿貨物的貨櫃,靠近門口是幾個裝酒和醬油醋的大缸。代銷點裏永遠都有很多的人,買東西的人,下象棋的人,說閑話的人。酒甏爺爺永遠是少不了的,每次見他,他都是端著那隻瓷缸子,裏麵還剩下不到一半的白酒。他隔一會喝一口,含在嘴裏也不下咽,慢慢品味。見他不論什麼時候都在喝酒,我們私下裏就叫他酒甏爺爺了。故事大爺更沒有缺席過,他有講不完的故事,從三國到水滸再到聊齋,往往大家都聽得入迷。他長得很富態,像廟裏的笑麵佛。我們有時候聽著聽著就忘記了上學的事,他會立刻停頓下來說:你們不去上學了?我們猛然意識到之後,立刻就跑了。

拐進了胡同以後,走不遠就是殘疾人阿四的家。他與我同輩,我們叫他四哥。四哥有文化,他是在14歲的時候被雨淋了得了關節炎,後來病情越來越嚴重,漸漸癱瘓了。他天天坐在輪椅上紡線,母親把紡的線拿去賣了換錢。他自己還學習了篆刻,會刻各種字體的印章。我們學校的同學幾乎都有一枚他刻的印章。他不向我們收錢,隻要自己去村外的梨樹或者棗樹上砍一個小樹枝給他,用不了幾天,他就肯定會給你一枚精致的印章了。他曾經給我刻過兩枚印章,一枚是梨木的,一枚是棗木的,至今我依然保存著。阿四哥讀了很多書,尤其是易經和其它一些玄學方麵的書,他收集了很多,做了很多研究。到了後來,他漸漸以預測命運和觀察風水聞名鄉裏。我喜歡放學的時候在他那裏停留一會,聽他講那些離奇的故事。那時候,盡管我還很年輕,但是,從他那裏卻思考了很多人生的大問題。

學校的後麵是一方很大的坑塘,坑塘的四周長滿了蘆葦,裏麵種了白蓮藕,一到夏天,粉紅的和潔白的荷花競相開放,漂亮極了。坑塘的周邊是梨樹和果子樹。樹都十分粗大,有的一個人都不能合抱,很蒼老的樣子。夏天的時候,一到課間,我們往往溜出教室,或者潛到坑塘裏摘蓮蓬,或者爬到梨樹上偷梨吃。摘蓮蓬一般沒有人過問,梨樹卻是有主人的,主人是我的一個老親。他總是坐在一棵老梨樹的下麵,拿著一隻長長的煙袋,似睡非睡的樣子。我們往往從樹上偷了梨下來他還沒有覺察。有時候他看到了,發現是我,就說,還不熟呢,等熟了再來吃吧。

每天放學以後,那可是我們放縱的時光了。十幾人,或者二十多人,或者三四十人,刮風一樣地奔向村外的河堤,或者與鄰村交界的曠野,擺開陣勢,模擬著電影裏學來的樣子,各司其職,有尖刀班,有爆破隊,有指揮部,有衛兵,就開始了激烈的戰役。被對方扔過來的石頭或者磚頭打破頭的事情常常發生,但是,第二天又照常上陣了,輕傷不下火線。

小學和初中的七八年時光就這樣匆匆地過去了,現在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當時是否有家庭作業,甚至學校裏課堂上的經曆也十分模糊,唯有上學和放學路上的經曆,學校以外的那些記憶,曆曆在目,清晰如昨。

那是多麼青蔥的歲月,多麼爛漫的年代,多麼美好的時光啊!它們作為一筆多麼豐厚的財富儲存在我的記憶深處!但是,今天,生活在都市中的我的孩子,他們永遠沒有我那樣上學和放學的路上了,永遠沒有那樣的一筆巨大的財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