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篇 4.文人與鬼(2 / 2)

清朝紀曉嵐著有《閱微草堂筆記》,專門說鬼。“蒲版鬼狐多言情,紀版鬼狐多述理”,這是有定論的。他寫一個人為躲避仇人逃進深山。一天夜晚,此人遇鬼之後,將臉貼在白楊樹上來避鬼。鬼見到後,問他在幹什麼。此人說怕見鬼。鬼說,最可怕的是人而不是鬼,鬼有什麼可怕的呢?你跑到深山裏,還不是人把你逼來的?

仁者愛人的大同社會是儒家的追求目標,紀曉嵐卻以這則筆記不無悲觀地說明了一個理:人與人是最難相處的,大同社會何其難也!

清代的大才子袁枚著有《子不語》一書,裏麵的內容全是說鬼的,什麼無賴鬼、冒失鬼、貪心鬼、官僚鬼、欠債鬼、胡塗鬼、算命鬼、膽小鬼、色鬼、酒鬼、賭鬼、窮鬼……五花八門,林林總總,他的書的題目是 “子不語”,就是將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句話攔腰斬斷的,分明有點和孔子唱反調的意思,你不說,我偏說。

《子不語》表麵寫的是一群 “鬼”,實際上寫的是一夥有血有肉的 “人”,光看 “人鬼械鬥”、 “鬼借官銜嫁女兒”、 “糊塗鬼報仇”、 “水鬼約看美女”、 “女鬼賄賂更夫”這些篇名,就能管窺鬼們的七情六欲、恩怨情仇了,算是拿 “鬼”開涮,讓 “人”開心吧。

到了現代作家的筆下,“鬼”也是經常拿來開涮的對象,比如老舍,借鬼說人,尤其絕妙。他說不怕夜間的鬼,最怕的是白日的鬼。夜間的鬼,要來害人,明目張膽,也不玩花樣,披頭散發,吐舌頭,駕陰風,讓人一看就知道它是鬼;而白日的鬼就不同了,長得胖胖的,不像鬼,嘴裏講道德,肚子裏卻是男盜女娼,臉上裝笑容,腳下使絆子,讓人防不勝防,連包青天栽在他們手裏,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鬼與人隨著曆史與文化糾纏下來,到了當代戲劇家魏明倫的筆下,更被他做成一篇好文章。魏明倫著有《鬼話與夜談》一書,在其間的一篇《巴山》鬼話中,他說自己姓 “魏”,這個 “魏”字,一半是 “委”,一半為 “鬼”, “姓氏注定委身於鬼,寫起戲來便有些鬼聰明、鬼點子、鬼狐禪,總喜離經叛道,闖關探險。於是招來褒貶不明的綽號——戲鬼!”他自己倒很喜歡這個綽號,自稱 “說鬼話但不離人間煙火,鬼胎裏懷一片責任心,鬼頭鬼腦思考人生價值”,所以他希望死後墓碑上能留下兩行字:沒有白活的人,值得研究的鬼!

才女虹影,甚至希望人間有鬼。她文風詭異,特立獨行,稱自己是不怕鬼的女子。她母親說她殺氣大,八字大,命大,屬虎,可以壓邪。她的長篇小說《饑餓的女兒》實為自傳體小說,據說她的母親曾經懷過八個孩子,死了兩個,她是第六個,且是母親的私生女,給母親的家人帶了很多困擾和麻煩,她的童年自然處於一種特殊的不能見光的封閉之中,沒有父母、姐妹、弟兄。孤寂之中,她寧願相信鬼的存在。她的作品因為性和官司備受爭議,而別人看她,也說她鬼氣重,連她的名字 “虹影”,細細琢磨,也充滿了 “鬼鬼祟祟”的陰氣,但是她說,在人與鬼之間,作出選擇,她寧願夢見鬼,因為做鬼可以風流自在,來去無牽掛,而做人太可悲,需要在萬般無奈之中苦苦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