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藝術家 上 篇 1(1 / 2)

饑餓藝術家 上 篇 1

你喜歡做夢嗎?在夢中你擁有了第二個人生。那是沉在人生底處的人生,隻有當你抖落人世的塵埃,這個人生才浮出來。神在世間的存在不可際會、不容窺曉的,可是神把神跡留在人的夢中,夢是神傳送神諭的通道,是人得以謁見神的一麵鏡子。在夢中,你可以飛,你可以死而複生,你可以見到你的今生和來世,可以與死去的親人相會,現實世界的有限、僵硬和阻塞全在夢裏得以無限、羽化和暢行。夢裏的天空可以是紅的,血可以是藍的,夢裏的魚飛上了天鳥在水中遊,夢裏女人和女人可以結婚生子。在現實世界中神賦予每種事物固定的顏色,每種生物特定的構造,客觀世界呈現出人難以違反的規律性,這一定是神的職責而不是苛刻。現實世界是神的墨守成規、照章辦事,夢是神的隨心所欲、自娛自樂;現實世界是神的刻板與理性,夢是神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神和我們一樣也有兩麵性呢,你相信嗎?從小我就愛做夢,總是整夜整夜地做夢,據母親說還常在做夢時大哭大喊或大笑。你們有沒有一生都難忘的夢。我小時候曾做過一個夢,那是我記得的最早的夢。我夢見人和動物生活在一起,像一家人,小孩子騎在老虎身上到處玩,女孩子們人人脖子上盤一條毒蛇當項飾,婦女蹲在蛋上給雞鴨鳥等等孵寶寶,男人們隨時可以跟馬或者豬交媾。我說不清楚這是一個淫亂荒謬的夢還是一個溫馨哲理的夢,做這個夢時我還那麼小,也許壓根就是神在夜裏心血來潮突發奇想,強行在我腦中作的一幅畫。

你是怎樣來體會這個世界和感受你的生命的?首先用眼睛呢還是用耳朵?你有用過鼻子嗎?用鼻子來嗅出陽光的氣味,用鼻子嗅出熱與冷與光與死,用鼻子來銘記你這一生最愛的女人。

很多時候我感到害怕,我害怕自己,我的神經似乎異常細脆而靈敏。我在小城鎮長大,我長大的銅城三中就在山腳下,小的時候我和方幽常常久久躺在林子裏閉目養神。這種時候,我自身往往不存在了,我的嗅覺、聽覺會異常發達,我的鼻子和耳朵會脫離身體而自行遊蕩。

我的嗅覺、聽覺和想象力發達得叫我活在世上仿佛行走在雷區一樣心驚膽戰杯弓蛇影。我能聞到很多沒有氣味的東西,能聽到很多沒有響聲的聲音。我能閉上眼睛憑借嗅覺辨認我的父親、母親、祖母、鄰家大叔大嬸甚至任何接觸過的人。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體檢,大家都穿校服,檢查心髒時醫生要大家都脫去外衣,檢查完畢後麵對一堆一摸一樣的衣服,大家分不清哪件是自己的,是我一件一件地嗅氣味為她們分清的。

人世間的美好真是無法盡數。可是如果你用不同的感官去感受它,它的每一種美好又會翻倍。不信試試用鼻子,你過上一天隻有嗅覺的日子試試,你清早醒來在還未睜開眼睛之前先掀起你的鼻子張開你的鼻翼深深嗅幾下,讓嗅覺率先蘇醒,試試吧。那麼你將會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五氣六味、豐富多味,你會聞到很多你從未聞到過的味道,如果你愁腸滿懷說不定你會因此心情舒暢起來。風也有它的味道雲也有它的味道愛也有它的味道呢。

在這個世界上你最迷戀的味道是什麼?你最熟悉的味道是什麼?應該不出兩種答案吧。一般都會是母體的味道和愛人的味道。我這一生就是憑借味道記住了每一個對我來說難以忘懷的人,判斷一個人在我生命中烙下的印痕的深刻程度應該就是通過我對這個人體味的記憶程度吧。鐵鏽味。那是我母親的氣味,我一生迷戀的味道。我始終沒有弄明白,她這麼一個溫順、和善的女子為何會有這麼凜冽、刺激的氣味。我蜷在母親懷裏時,或者母親很近地對我講話時,一股濃烈的鐵鏽味就將我侵占,幾乎浸到我體內去,這是那麼親切的味道,我即是從這種味道裏誕生的啊,我的細胞裏應該包含了這種味道,我雖然有自己的體味,但那隻是那種鐵鏽味的衍生與子息。張愛玲說味道的記憶最最縹緲,除非你再次聞到,否則無法喚起記憶,我不同意,我覺得隻要我刻意回憶,我就能像馬上在腦海裏浮現母親的麵容一樣馬上切實地聞到那種鐵鏽味。方幽的味道。那是一種枯樹葉的氣息,她周身彌漫著這種味道,過去我去她家玩她家也滿屋飄著這種味道。後來的日子裏,每當氣節轉換,落葉飄零,我就會想到方幽,深秋的時候漫天飄著枯葉滿地鋪著枯葉,就像有無數個方幽飛在天上躺在地上。除了這兩種刻骨銘心的味道,還有很多故人的味道我都記憶猶新。比如左左,你猜她是什麼味道,你猜對了,是水的味道。不是喝的自來水那種漂白粉的味道,而是真正的水,新鮮的水,譬如你在森林裏迷路了你聽見前方有隱約的水聲時你隱隱嗅到的水的冰涼的氣息。再比如可心,她的味道最誘人,是甜絲絲的,鼻翼微微掀動時呼出的全是香甜的氣味,仿佛她坐的那一團空氣都像牛奶糖一樣融化了變成了甜甜的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