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之歌 下 篇 26(2 / 2)

那一期的晚報是母親特意給我寄來的。報上報道,有一個減肥走火入魔的女人,在絕經一年後,忽然長出了胡子和喉結,漸漸地,連聲音也開始變粗,身體開始滋生體毛,毛孔逐漸粗大皮膚逐漸粗糙。我知道這又是父母勸阻我減肥的策略,這一年,他們不知給我寄了多少類似的報道,我照例將這種東西恝置一旁。那張報紙因此不知所蹤,直到那一天,我在鏡子的玻麵上分明看見了它,它濕漉漉的貼在我的鏡子上,把我的臉遮住了。報道旁附著那個變性的女人的照片,被鏡子上的水氣模糊了一片,模模糊糊中,竟然變成了我的樣貌。分明是我,是我嘛。我開始在藥店徘徊。是的,你得說我是個幸運兒,無論怎麼變質,我還是那根從亞當體內拿出來的肋骨。在我那一片白茫茫的虛無中,仍有虛弱的某種存在,我並未被棄絕,福音尚存。我買來了“黃體酮”,雌激素孕激素類藥,我一邊還在瘋狂節食,一邊開始定時定量吃藥。逐漸的,胡子淡去了,我心中的驚恐卻仍未消彌,月經的沉寂使得變性的危險性未能完全禳除,我終於開始懷想那血的粘稠、滾燙與腥甜,我總是在幻覺中聽見月經奔流的嘩啦嘩啦的聲響,那聲音回蕩在耳畔,伴隨著那塊豆沙餅的到來而越來越震耳,伴隨著小雪之夜以及友情的複燃而越來越滲入魂魄。終於。

現在我要告訴你們發生在火車上的一件重要的事了,之所以選擇這列火車作為線索,還有個重要原因未曾提及。在前麵,我們在火車上度過了一整夜,我們這列火車始終沒有駛入黎明,現在,天終於要亮了,窗外的黑夜不知什麼時候微微發白了,仿佛一頭烏黑的長發在一夜之間花白了。這個時候,事情發生了。我忽然聽見一聲尖叫,不是外麵發出的,我聽得真切,這聲尖叫分明來自我的體內。而且我可以覺出是從我身體哪一部分傳出的,那是我枯死近一年的子宮裏發出的尖叫,並且這聲尖叫往下刺穿了我的子宮壁刺穿了我的身體已經滲透到外麵來了,這個過程伴隨著一陣親切甜蜜的隱痛,同時還有一股熱辣辣的氣流在流竄——你猜對了,我在吞服了大量雌性激素孕激素,並且在長胖康複之後,久違的月經終於來臨!我正是在與母親回家的火車上,在天快亮的時候,來了月經。那聲尖叫逸出身體後,落在我的內褲上變成一滴殷紅,蒸騰出的熱氣灼痛了我的下體,那久旱後的潮濕滋潤著那個幹涸的地方,在長達十二個月的閉經後,我終於又有了象征女性的潮汐。不過,這次的月經完全是在藥物強力作用下勉強發生的,我的身體和體形雖然漸趨複原,但是下體仍然是冰天雪地。當我跑到廁所,看見內褲上的鮮血,聞到一絲腥味,我感覺到的是一點點怪異,我對這種濕嗒嗒的、粘稠的感覺極不適應,這一年我連白帶也沒有,內褲長年幹淨得像未穿上過身。我對這久違的腹部的悸動與疼痛、渾身的躁煩與亢奮也是陌生的,身體從胃以下仿佛不是自己的。這次強力作用的月經短命而薄弱,量少,色淡,三兩天便了無蹤影,並且由於後來暴食綜合症的紊亂飲食,又再一次閉經,可是這股來之不易的熱血中畢竟流淌著多少再生的希望啊!還有我的母親,在火車上,當她得知我來月經了,她高興得熱淚縱橫,她隻差沒燃放禮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