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之歌 上篇 4
你或許會不相信我這些描述。那是因為你沒有經曆過。我所經曆過的那種饑餓與饑饉年代人們那種饑餓又是不同的。讓我來給你們回憶一些場景吧。隻有我自己知道，這一年的成果是我用多麼強大的意誌力創造並維護的…… “姝姝，好香哦！” “姝姝，真的不吃？吃一點吧，我請你。”“姝姝，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了，真的不餓嗎？”……誰說我不餓！我是在用最大的意誌力忍著餓。在補習那一年，我中午在教室裏學習不回家，這樣不僅節約時間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背著父母不吃早餐和午餐。每天中午到了吃飯時間，滿教室飄香，我的同學故意在我麵前大快朵頤，還有人故意把一隻噴香的雞腿舉到我的鼻子下，可是我沒有一次被她們引誘，我每次都是淡然一笑，安坐不動，像唐僧麵對女色……每次和同學出去玩，在酒店裏點菜我都是點白菜豆腐，然後用情專一地隻吃自己點的菜，對他們的大魚大肉從不伸一筷子，如果有人給我夾菜我肯定是堅決拒絕……可是在家裏就麻煩些了，有時候經不起父母的懇求和斥責，也不忍心看他們擔愁。補習那段時間白天在學校滴食不進，每天回來吃一頓晚餐做給父母看，不過父母做的葷菜我是堅決不吃。後來高考前放假回家複習，我就想了各種辦法來避免吃飯。早上媽媽最先起來，做了早餐就開始忙她自己的事，我總是先於爸爸起床，媽媽在麵前的時候，我把早餐嚼得吧唧吧唧，隻要媽媽一走開去忙，我馬上把嘴裏的食物吐在衛生紙上飛快包好放進褲兜，如果媽媽過來，我又開始裝模作樣地嚼食物，隻要她一轉身我馬上又吐掉。中餐我也會想法躲掉，借口去問同學題目借口去學校自習，騙他們說在朋友家或在外麵吃過了。連高考那幾天我也是如此，我都不知道我是憑怎樣的毅力挺過了三天高考並取得了優異的成績……甚至於不得已吃進口中的美味我都會將其吐出來，那次口語課外教發糖，每人一顆，要求馬上品嚐然後用英語說出味道，我隻好把糖放進嘴裏，起身說，味道很好，奶油味，十分香甜。說完後，趁人不注意，悄悄把糖吐了。情人節曉雨送的一包貴重的德芙巧克力，本來是我最喜歡吃的，我卻全部丟了……“姝姝，你怎麼天天隻打素菜？你吃不膩嗎？”“我吃不下肉，我一沾油葷就想吐，從小就這樣”； “姝姝，吃不吃一塊，這餅幹好香” “謝謝了，我從小就不喜歡吃甜食” ； “姝姝，一起去買明天火車上的食物吧” “我暈車，在火車上吃不下東西” ；“姝姝，你喝什麼飲料?” “我從小就不習慣喝飲料我就要一杯清茶吧”……
隻有我知道，我並不是如別人所以為的，得了厭食症。在前麵你們已經知道，我是欲望的烈焰裏成精的火妖，我是不可能真正喪失食欲的。這也是一年前那個日子潰不成軍，慘敗而去的根本原因。在這一年中，我自己沒意識到，實際上關於吃的念頭像一些小小的蛹，密密麻麻布滿了我的潛意識。比如，我在看小說時，對描寫吃的文字格外留心，這是我後來從這惡夢般的一年裏驚醒後才發現的，這一年裏吃進的精神食糧竟然在腦中蕩然無存，回憶這一年讀過的詩書，留存的印象隻有對食物的描寫。再比如我在暴食階段，專門找糕點房和有名的小吃店，我發現自己對這些地方都記得格外清楚，原來在節食那一年每次路過這些地方一邊刻意阻止自己的目光往裏麵看一邊又在潛意識中深刻地記下了這些地方。在那四天暴食後，一年前那個日子敗局已定，它的統治已開始土崩瓦解。盡管這四天暴食後，我又有過一周多近乎瘋狂的沒命節食，但這隻是我抗拒食物的堅強意誌的延口殘喘，是我這一生最後一次決絕地抑製食欲。後來我雖然在暴食症的威脅下又進行過節食，但那已經是適可而止，程度輕緩得多了。其實在這一周中已是十麵埋伏，四麵楚歌。一周後，一年前那個日子全線潰敗，它的統治從此萬劫不複。它的統治基礎——那一根根突凸在我身體上的觸目驚心的骨頭從此分崩離析，一層層脂肪像洪水猛獸一樣將它們席卷、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