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帶我走(1 / 3)

請你帶我走

親愛,你說你要帶我走,可是為什麼還不來?

提拉米蘇,提拉米蘇,星星都滅了,還是無人帶我離開。

——題記

[半個下午]

向陽路的街景永遠單一,幾年沒有過變化。

磚紅色的牆,縫隙裏滑出細白石灰,牆根生長叢叢的不知名的草本植物。窗戶潔淨,懸掛白色絲質窗簾。對麵是超市,水果店,小飯館,連名字都和五年前一模一樣。

鄭西緹來這裏續繳房租的時候,猶然訝異於它的寧靜和安好。房東老太太展開菊花似的笑顏,小西啊,這間屋子還是沒人來過啊。

沒關係,你一直幫我留心著就好。西緹回應一個笑容,插進鑰匙,旋了旋,門開了。

依然是充足的光線,空氣中舞動塵埃。書閣,寫字台,雙人床,原封不動,如冰封的愛情,定格在結束的那個瞬間,一個僵硬的久遠的手勢。

他是不會回來的吧?可我還是喜歡這樣固執的留著它。西緹慘淡的想。

出巷口,沿兩米寬的水泥路步行五分鍾,才可看到康莊大道。對麵是C大經年無異的偏門。西緹左顧右盼,好容易等來了一輛的士,上了車,指間一支女士煙開始燃燒,朱唇吐出的,除了一串青煙,還有五個字:師傅,棠景街。

的哥聞言,一踩油門,加速朝前衝去。

這個城市有誰會不知道棠景街呢?滿目的花團錦簇,卻又有一種拒人以千裏之外的冰冷,好似《長恨歌》裏的愛麗絲公寓,鬧中取靜的一隅,凝斂的仙境。

不是每個人都能住在棠景街的,就好比隻有王琦瑤這樣的三小姐才夠得上資格“囚禁”於愛麗絲公寓內。

鄭西緹自然是美的,粉白的鵝蛋臉,緊俏的下巴,水靈的一雙妙目可以拍滴眼液的廣告。穿一件藕荷色高腰連衣裙,完全是芭比娃娃的模樣。

C大某一年的假麵舞會上,應該有很多人記住了鄭西緹的名字。可是她,當時,後來,記得的都隻有林牧白。

牧白,多好的名字,像他的襯衣一樣清淺潔白,領口和袖口也是纖塵不染的。而她,再也找不到這樣幹淨的男人了。她的世界,華衫換盡,隻剩周連城一個。

周連城是商人,房地產商,做得很好。西緹在本市的八點檔新聞裏看到過對他的報道,白手起家,中年得誌,婚姻美滿,有慈善心。皆為溢美之詞。

B區17幢304是西緹和連城盡歡之處。西緹指揮著的哥,往裏開,左拐,朝前開一點,終於到了。伸手給錢,不用找了。

一來一去耗掉她半個下午,四五點太陽的光景,已然似她的青春。

[一個晚上]

其實鄭西緹的生活是很閑的,閑到無所適從,一睜眼,望見滿屋子明晃晃的陽光,她便心下恐慌,那種無措糾結的痛感,如同螞蟻咬齧皮膚。

數年前,這樣的感覺也曾經常光顧過她。那時,她在C大的階梯教室上高等數學課,任操著一口閩南口音的老頭唾沫橫飛,她始終如坐針氈,聽不進隻言片語,眼巴巴的將林牧白的腕表撥過來,倒過去,期待一串鈴聲。

西緹不愛學習,自小便是,可這又有什麼關係?

她知道自己有一副好容貌,天賜的資本,那些傾慕者的眼神落到她身上,又被飛快的彈了回去——被她的冷傲灼傷了眸。總是約略仰起的頭顱,眉毛上揚,像一隻白鶴。

盡管這樣,依然不乏前赴後繼不屈不撓者,好使她的生活花開不敗,好使她時不時展顏一笑,好使她憑借一點小聰明,不用嘔心瀝血點燈熬油就考上了C大。

微笑著想來,她對他們還是心存感激的,至少填補了她百無聊賴的高中。

不似如今,凝眸於光線在窗台遊走的軌跡,看棠景街每一家大同小異的宅院,渴求明日有一點新鮮的變數。她不敢想象,自己的人生已經唱過了壓軸戲。

周連城進屋的時候,西緹在看《阮玲玉》,很老的片子了,張曼玉演的,風情化在眉目間,說不出的淒淒切切。

西緹骨子裏是愛極這類傳奇式的女子的,像杜十娘,像李香君,像蘇小小,被推在命運和時代的風口浪尖上,桃花薄命,扇底飄零,一顆男人心口的朱砂痣。

阮玲玉哀哀的問蔡楚生,你肯不肯帶我走?

鄭西緹一轉臉,環住周連城的腰,你肯不肯帶我走?

連城刮一下她的鼻子,想什麼呢,走到哪裏去?

天涯海角,好不好?西緹歪著頭,綿綿的看著他,千嬌百媚。

嗬,西緹今天怎麼回事?你知道的,我不擅長說情話。連城拿開她的手,乖,我去洗個澡,今晚想吃你做的糖醋魚了,賞個臉吧。

連城裹著睡袍出來的時候,長桌一側已經擺好了晚餐,三四個家常菜,一盞透明水晶碟子盛著各色切好的水果。

連城用牙簽挑一枚聖女果,半俯下身子,對西緹說,你上午說,今天找我有事,是什麼事?他的眉心蹙起一道褶,歲月開始在他額上攀爬出抬頭紋。

西緹探身拿過一邊椅子上的坤包,窸窸窣窣掏出一張紙片,醫生說,我懷孕了。

把它做掉。連城平靜的坐下來,端碗舉箸。

如果我不呢?西緹把化驗單遞到連城鼻子底下,有些挑釁的說。

你是聰明人,知道這樣行不通。連城頗有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鎮靜。

西緹不再言語,憤憤的搛菜扒飯。

[三個月]

三個月有多麼長?能夠用來做哪些事?可以見證一段戀情的花開花落,可以備戰一次專業英語四級考試,也可以漸漸感知腹內一個小小生命的存在。

而三個月,又不過是宇宙洪荒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被時間的海風一吹,就失了影蹤。

西緹在幽暗的房間裏將《阮玲玉》的片子反反複複的看了三四遍,又去網站找她的文獻和圖片。她愛這個女人,愛她的天分,愛她的脆弱,愛她對男人那一點點愛和依賴的貪心,也愛她放不掉那一點點虛榮的卑微。

虛幻與現實交織。其實周連城也是個明哲保身的男人吧,西緹想著,用手指在小腹上一圈一圈的摩挲,盡力躬身,貼近它,想聽聽子宮裏麵的聲音。

它的來到,真的隻是她的一廂情願嗎?西緹以為自己是無冕之王。可是連城已經兩個星期沒有出現在棠景街了。

三個月前,她偶感風寒,去醫院掛水。連城在電話裏告訴她,自己在外城參加一家公司的剪彩儀式,暫時不便回來陪她。她不願拖延,決定孤身就醫。

她事實上是想去人民醫院的,她一直以來都是去的那裏。可那天的太陽實在溫和,還有淡淡的風,四月的天氣舒適怡然,西緹的心情莫名好起來,於是就讓三輪車師傅拐了彎,再多穿了兩個路口,進了第六醫院的大門。

陌生的綠色扶手,熟悉的側影,二樓樓梯拐角的走廊,那個靠在椅背上的男人有疏朗的眉,深情的眼,可被他右手扶著肩的女人——不是她,鄭西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