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告的證人(1 / 3)

梅亨先生扶正了他的夾鼻眼鏡,用他特有的略微幹燥的咳嗽清了清嗓子,然後,再看看坐在他對麵的男人,那個被指控犯了故意殺人罪的男人。

梅亨先生是一個小個子的男人,外表雅致整潔,不穿那些浮華的衣服,長著一雙非常機敏而又銳利的灰眼睛。怎麼看,他也絕對不會是一個傻瓜。而且,確切他說來,作為一個律師,梅亨先生具有非常高的聲望。在他對他的委托人說話時,他的聲音聽起來幹巴巴的,但是,絕對不是沒帶感情的。

“我必須再次向你強調,你正處於非常嚴重的危險之中,因此保持絕對的但白,對你來說是最為必要的。”

倫納德-沃爾,本來一直用迷離的眼光盯著他前麵空蕩蕩的牆壁,這時,他把目光轉向了律師。

“我知道,”他絕望地說道,“你一直對我這樣說。但是,我似乎還沒意識到,我被指控犯了殺人罪——殺人。而且,這是無恥小人才犯的罪名。”

梅亨先生是一個理智的、不會感情用事的人。他再次咳嗽了一下,摘下他的夾鼻眼鏡,仔細地擦了擦,再戴回到鼻子上麵。然後,他說道:“是的,是的,是的。現在,我親愛的沃爾先生,我們正打算盡一切努力使你擺脫罪名——而且,我們會成功的——我們會成功的。但是,我必須掌握所有的事實,我必須知道這個案件對你的不利程度有多大。接著,我們才能選擇最好的防線。”

這位年輕人仍然用那種迷離而又絕望的目光看著他。

在梅亨先生看來,這個案件似乎是夠倒黴的了,犯人的罪名看來肯定會成立。但是現在,第一次,他感到有點懷疑了。

“你想我是有罪的,”倫納德-沃爾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但是,可以對上帝保證,我發誓我沒有犯罪!看起來,我非常的倒黴,我也知道。我就像是一個被法律網住的人一樣——每一個網眼都緊緊地困住我,堵塞我要走的每一條路。

但是,我沒有犯罪,梅亨先生,我真的沒有犯罪!”

在那樣的位置上,誰都會為自己的清白作辯護,梅亨先生也知道。然而,盡管他自己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還是被感動了。畢竟,沒準兒,倫納德-沃爾是清白的。

“你說得對,沃爾先生,”他嚴肅地說道,“看起來,案件真的對你非常不利。不管怎樣,我接受你的誓言。現在,讓我們說說事實吧。我希望你自己確切地告訴我,你是如何認識埃米莉-弗倫奇小姐的。”

“那是有一天,在牛津大街上,我看見一位老年的女士正在過馬路,她手裏拿著一大堆包裹。走到馬路中間時,她的包裹突然掉了下來,她試圖撿起它們,但是,一輛汽車正向她開過來,而且就在那時,她又想著安全地走到馬路對麵,路邊的人們對她嚷嚷,喊得她頭暈目眩、不知所措的。我包好那些包裹,並且盡可能地拍幹淨上麵的塵土,係好包裹上麵的繩子,把它們還給了她。”

“那麼,毫無疑問,是你救她一命了?”

“噢!我的天,不,我所做的不過是符合禮節的一般行為。她非常感動,熱情地感謝了我,並且,說什麼我的行為舉止不像大多數年輕一代的紳士那樣——我不記得她都確切說了些什麼。後來,我戴好帽子就走了,我從來沒有希望會再次見到她的。但是,生活本來就是充滿了各種巧合。就在那天晚上,我在朋友家裏的宴會上又遇見了她,她一下子就把我給認了出來,並且請求主人把我介紹給她。接著,我就知道了她是埃米莉-弗倫奇小姐,她住在克裏克伍德。我和她談了一會兒,我想,她是那種愛對人們進行各種突如其來的幻想的老女人。就因為一個簡單到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行為,可以使她對我產生了幻想。告辭的時候,她熱烈地握著我的手,井希望我去看望她。當然,我答應了,我非常樂意這樣做,接著,她就催促我定下一個確切的日期。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真的會去,但是,似乎拒絕她又顯得很粗魯,所以,我就定在了下個星期六。她離開之後,我從朋友那裏得知了她的一些情況。她很有錢,是個怪人,獨自一人和一個女傭住在一起,並且養了八隻以上的貓。”

“我明白了,”梅亨先生說道,“你這麼快就知道她很富裕了?”

“如果你的意思是說那是我調查的——”倫納德-沃爾憤怒他說道,但是,梅亨先生用一個手勢讓他安靜下來。

“我必須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這個案件。普通的調查人不會猜想到,弗倫奇小姐是一個富有的老女人,大多數人都會以為,她生活很窮困,身份低下。除非,你知道的是相反的情況,否則在任何情況下,你都會認為她是一個窮苦的人——任何人開始都是這樣,確切他說,是誰告訴你,她是一個有錢人?”

“我的朋友,喬治-哈維,就是在他家裏開宴會的。”

“他還有可能記得,自己曾經這樣說過嗎?”

“我真的不知道。當然,從現在來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確實這樣,沃爾先生。你知道,原告首先要樹立的目標,就是你的財政出現了危機——這是真的,不是嗎?”

倫納德-沃爾的臉漲紅了。

“是的,”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那時,我的財政正好遇到了黴運。”

“確實這樣,”梅亨先生再次說道,“就像我所說的那樣,那時,你的財政出現了危機,你遇到了——這個有錢的老婦女,你就殷勤地培養了你們之間的關係。現在,如果我們有證據可以認為,你對於她的財富一無所知,而且,你拜訪她純粹是出自熱心——”“真相是什麼?”

“我敢說,我不反對這種觀點,我是用旁觀者的眼光來看待它的,許多事實都取決於哈維先生的回憶,他有可能記得那次談話嗎?或者不記得了?他會被律師弄得頭昏腦脹,而相信了那次談話是後來才發生的嗎?”

倫納德-沃爾好幾分鍾後才反應過來,然後,他臉色更加蒼白了,他堅決地說道:“我確實認為這條防線會成功的,梅亨先生,好幾個在場的人都聽到了他說的話,而且,還有一兩個人,因為我被一個有錢老婦女看中了,朝我開玩笑呢。”

律師揮了揮手,努力隱藏起他的失望。

“非常不幸,”他說道,“但是,我欣賞你坦白的話語,沃爾先生。我依賴你來引導我,你的判斷很正確,但是,拘泥於我剛才提到的那一點隻會是有害無益的,我們必須拋開這個觀點。你認識了弗倫奇小姐,你拜訪了她,友誼開始了,我們需要的是這一切事實的確切原因。為什麼你,一個三十二歲的年輕人,長相英俊,愛好運動,受到朋友們的歡迎,還會對一個從普通眼光看來你得不到任何好處的老女人身上花費那麼多的時間?”

倫納德-沃爾的雙手緊張地扭動著。

“我不能告訴你——我真的不能告訴你。在第一次的拜訪以後,她要求我再來,並說她很寂寞、很不快活,她使得我很難拒絕,她很但白地對我表示她的愛意和感情,這把我擺到了一個尷尬的位置上。是的,梅亨先生,我天生就有一個弱點——我會身不由己——我是那種不會說‘不’的人。而且,信不信由你,在拜訪她三四次以後,我報答了她,我發現自己漸漸地出自內心地喜歡上了這個老家夥。當我還很小的時候,我母親就去世了,是一位舅母把我撫養成人的,而她也在我十五歲以前去世了。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出自內心地喜歡那種被撫養被寵愛的感覺時,我敢說你也會笑話我的。”

梅亨先生並沒有笑話他,相反,他再次把自己的夾鼻眼鏡取了下來,擦了擦。一開始認真思索,他就會做這個動作。

“我接受你的解釋,沃爾先生,”最後他說道,“我相信,這有可能出於心理上的原因。陪審團是否會接受那種觀點,那是另一碼事。請繼續你的故事,從什麼時候開始,弗倫奇小姐開始讓你給她處理業務?”

“在我拜訪她第三次、或者第四次以後。她說她對金錢上的事務知道得很少,而且,她還擔心她的一些投資。”

梅亨先生用犀利的目光注視著他。

“仔細想想,沃爾先生。那位女仆,珍妮特-麥肯齊,曾宣稱她的女主人是一個商業女強人,她自己可以處理一切事務,而且,根據她的銀行家的證言,她天生就具備了這些能力。”

“我也沒有辦法,”沃爾熱切地說道,“那些話都是她自己對我說的。”

梅亨先生靜靜地看了他一兩分鍾,盡管他自己沒有意識到,但是此刻,他更加強烈地相信倫納德-沃爾是清白的。他知道老女人的一些心理想法,他曾見過弗倫奇小姐,那時,她正迷醉在這個英俊的小夥子身上,到處尋找借口帶他回家。那麼,她為什麼不可以假裝在商業上一無所知呢?

這樣,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懇求他幫她處理各種事務,她完全有可能是那樣的一個女人,她很明白,任何男人都很容易就被奉承了,隻要對他們的出色稍加肯定,倫納德-沃爾就是被奉承了的。也有可能,她並不反對讓這位年輕人知道她的財富,弗倫奇小姐是一位意誌力堅強的老女人,她情願對自己需要的東西付出代價。這些想法飛快地掠過了梅亨先生的大腦,但是,他沒有表示出來,相反,他進一步問了一個問題。

“你是否答應了她的要求,幫她處理業務了?”

“我答應了。”

“沃爾先生,”律師說道,“我要問你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而且對於這個問題,最重要的是我要得到真實的答案。

你正處在財政危機之中,而你又給一位老女人處理業務——一位據她自己所言,對商業幾乎一無所知的老女人。你有沒有在什麼時候,或者用什麼方式,將這些資金來為自己所用?你有沒有為了你自己的利益,參與了任何見不得人的交易?”他阻止了對方的回答。“考慮一會兒再回答我。我們的麵前擺著兩條路,其中一條,我們可以認為你在處理她的業務時是誠實正直的,隻要指出,你本來就可以相當容易地獲取那些金錢,因此還要殺人是多麼的不可能。另一方麵,如果,你的行為中有什麼情況被原告掌握了——如果,最壞的是,那些情況正好可以證明,你無論如何都欺騙了那位老女人,那麼我們必須采取的防線就隻能是你沒有殺人的動機,因為,她已經成為了你有利可圖的收入財源。現在,我請求你,在回答之前,你先好好想想。”

但是,倫納德-沃爾根本就不用考慮。

“我處理弗倫奇小姐事務的行為,是不可指責和正大光明的。我盡了我自己最大的能力,為她的利益服務,任何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

“謝謝,”梅亨先生說道,“你使我大大地鬆了口氣。我要稱讚你,我相信你非常聰明,在那樣重要的問題上沒有對我撒謊。”

“當然,”沃爾熱切地說道,“我最強的優勢就是我沒有動機。假設,我故意培養和一位有錢的老女人的友誼,是為了從她那裏獲取金錢——那,我想,這應該是你一直在討論的本質問題——那麼可以肯定,她的死亡挫敗了我的希望。”

律師堅定地看著他。接著,非常蓄意地,他重複著他的無意識的動作,擦著他的眼鏡,直到眼鏡牢牢地戴在他的鼻子上以後,他才說道:“你沒有意識到嗎,沃爾先生,弗倫奇小姐留下了一份遺囑,把你列為她財產的第一獲益人?”

“什麼?”犯人跳了起來,他的吃驚是顯而易見且自然的。“上帝啊!你在說什麼?她把她的財產留給了我?”

梅亨先生慢慢地點了點頭。沃爾坐了下來,把頭埋在他的手裏。

“你假裝你對這份遺囑一無所知?”

“假裝?有什麼好假裝的,我確實對它一無所知。”

“如果我告訴你,那位女傭珍妮特-麥肯齊,發誓說你是知道這件事的,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她的女主人清楚地告訴她,她和你在這個問題上交換過意見,而且,她還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你。”

“什麼?她在撒謊!不,我走得太快了。珍妮特是一個老女人,她就像一條忠實的看門狗那樣對待她的主人,而且,她不喜歡我,她又妒嫉又多疑。我想,弗倫奇小姐可能跟珍妮特說過了她的打算,而且,珍妮特要不就誤解了她說的話,要不就自以為是地確信,那是我迫使這位老女人這樣做的。我敢說,現在,她已經確信弗倫奇小姐確實跟她說過這些話了。”

“你不覺得她不喜歡你,因此,她故意對那個問題撒謊嗎?”

倫納德-沃爾似乎吃了一驚,並且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不,真的!她為什麼要這樣?”

“我不知道,”梅亨先生若有所思地說道,“但是,她非常怨恨你。”

這位可憐的男人再次喃喃道:

“我開始明白了,”他低聲說道,“真可怕!他們都可以這麼說,說是我主動向她獻殷勤,是我迫使她留下遺囑,把她的錢都留給我,然後那天晚上,我去了那裏,房子裏沒有人——他們第二天才發現了她——噢!我的天,真可怕!”

“你覺得房子裏沒有人,你錯了。”梅亨先生說道,“事實上,房子裏有人,是珍妮特,你還記得嗎?那天晚上她出去了。她確實走了,但是,半小時以後,她又回來了一趟,來拿一個上衣袖子的模板,那是她答應要送給一位朋友的。她從後門進去了,走上樓梯,並且取走了那個模板,再走出去的時候,她聽到了起居室裏傳來了說話的聲音,盡管她無法分辨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是她發誓,其中一個聲音是弗倫奇小姐的,而另一個是一個男人的。”

“九點半,”倫納德-沃爾說道,“九點半……”他跳了起來。“那麼我有救了——有救了——”“你是什麼意思,有救了?”梅亨先生吃驚地叫道。

“九點半我已經回到家了!我的妻子可以證明這一點。

我離開弗倫奇小姐時是九點過五分,我到達家時大概是九點二十,我妻子正在家裏等著我。噢!感謝上帝——感謝上帝!還要感謝珍妮特-麥肯齊的上衣袖子的模板。”

他激動的時候,他並沒有注意到律師臉上一直沒有改變的嚴肅神情。但是,律師的話使得他又落回地麵上。

“那麼,在你看來,是誰,殺死了弗倫奇小姐?”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夜盜了,就像我們最初設想的那樣。你記得那時的窗戶被撬開了,她是受了鐵鍬的重重打擊而死的,而鐵鍬就在地板上,扔在屍體的旁邊,好幾件物品不見了。但是,因為珍妮特那荒唐的多疑和對我的厭惡,警察也永遠不會找到正確的路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