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犬(1 / 3)

1

我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情,是從美國報社的通訊記者威廉-皮-瑞安那兒聽來的。就在他準備回紐約的前夕,我和他在倫敦一起吃飯,碰巧我告訴了他,次日我要到福爾布裏奇去。

他抬起頭來,尖叫一聲:“福爾布裏奇?在康沃爾的福爾布裏奇?”

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知道,在康沃爾有一個福爾布裏奇了。人們總覺得福爾布裏奇在漢普郡。所以瑞安的話引起了我的好奇。

“是的,”我說道,“你也知道那個地方?”

他僅僅回答說,他討厭那個地方。接著就問我,有沒有剛好認識那裏一所叫作特雷納的房子?

我的興趣被勾起來了。

“真巧。事實上,我要去的地方正是特雷納。我姐姐住在那兒。”

“是嗎,”威廉-皮-瑞安說道,“如果那不是又快又猛的話!”

我建議他趕緊停止這種令人費解的推論,並且好好地給我解釋一下。

“那好,”他說道,“要解釋的話,那要先回述一下戰爭剛開始時我的一段經曆。”

我歎了口氣。他敘述的這件事情發生在一九二一年,那時,回憶戰爭幾乎是每一個人都不願意麵對的事情,感謝上帝,我們開始不斷地忘卻……但是,據我所知,威廉-皮-瑞安的戰爭經曆非常巧妙,而且是不可思議地冗長。

但是現在,那些理由都不能阻止他了。

“戰爭一開始的時候,可以說你也知道,那時,我在比利時做報道——因此要到處走動。嗯,那兒有一個小村莊——我叫它調。在調村莊裏似乎有一間馬廄,我記得不太清楚了,如果它曾經有過的話;但是那兒有很多修道院。你怎麼稱呼那些穿著白衣的修女們——我不太清楚她們各種等級的名字。不管怎樣,這些不太重要。嗯,這個小村莊正好位於德國人進軍的路上。那些普魯士騎兵到來了——”

我不舒服地挪動了一下。威廉-皮-瑞安舉起一隻手安慰了我一下。

“沒關係,”他說道,“這不是關於德國人暴行的故事,或者,它有可能是,但它確實不是。實際上,這可以說是靴子穿到了另一隻腳上的事情。那些野蠻人朝著修道院行進——他們到達那兒後,故事就開始了。”

“噢!”我叫道,非常吃驚。

“很奇怪,是不是?當然,我想,那些野蠻人一直在那裏慶祝,並且拿著他們的炸藥到處耀武揚威。但是似乎,他們對於炸藥一無所知,它們不是那種爆破力強大的家夥。那好,我問你,一群修女對於爆破力強大是怎樣想的?我是說,那些修女們?”

“確實很奇怪。”我同意道。

“我帶著很大的興趣聽了農民們給我講述那個故事。他們已經把故事給裁剪濃縮了。在他們看來,這是一個一流的百分之百的超級現代奇跡。其中有一個修女似乎很有點名氣——一個前途無量的聖徒一一她曾進入過恍惚狀態並且看到了幻影。聽他們說,她具有特異功能,她召來了雷電轟炸一個異教的野蠻人一一雷電把那個野蠻人劈個正著——而且還沒殃及到周圍其他事物。那可真是個了不起的超級奇跡!”

“我一直沒有了解到這件事情的真相——沒時間。但是,當時關於‘奇跡,的說法非常流行——說是蒙斯的天使們什麼的。我把那個故事記了下來,並添加了一些感傷的材料,故事結尾處還將之歸結為宗教主題,就這樣,我把它寄到了報社。結果它在美國非常暢銷。那個時候,讀者很喜歡這一類故事。

“但是,在寫作過程中(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我感到了更強烈的興趣。我很想知道事實上發生了什麼。在現場是看不到什麼的,隻有兩堵牆還立在那兒,其中一堵牆的上麵有一個燒焦的黑印,那黑印正好是一隻巨犬的形狀。

“附近的農民們被那個黑印嚇得半死。他們管它叫死亡之犬,並且天黑以後,他們不敢從那兒走過。

“迷信的東西總是很有趣的。我想我最好可以見識一下那位具有特異功能的女士,看起來她也並沒有消失,她帶著一大群難民逃到英國去了,我費了好大的力氣去跟蹤她,我發現她被送到了特雷納,就是康沃爾的福爾布裏奇去了。”

我點了點頭。

“戰爭開始的時候,我姐姐收留了一大群比利時難民,大約有二十人左右。”

“嗯,如果有時間的話,我一直希望可以拜訪一下那位女士。我希望,她可以親自向我講述一下那個‘災難’故事。然而,我一直忙來忙去沒完沒了的,那個想法就在我的腦海裏慢慢淡忘了。不管怎樣,康沃爾是差不多忘光了。事實上,我連那個故事幾乎都忘光了,直到你剛才提到了福爾布裏奇時,我才又想起來。”

“我得去問問我姐姐,”我說道,“關於那個故事,她可能聽到了些什麼。當然,那些比利時難民早就被遣返回去了。”

“自然,不管怎樣,如果你姐姐知道了些什麼,我很高興你能轉告我。”

“我當然會的。”我誠懇地說道。

就那樣。

2

我到達特雷納的第二天,故事就再次發生到了我的身上。那時,我正和姐姐在陽台上喝茶。

“基蒂,”我問道,“你收留的比利時人中,有沒有一個修女?”

“你是不是指瑪麗-安吉莉克嬤嬤呢,是嗎?”

“或許是,”我小心地答道,“給我講講她吧。”

“噢!親愛的,她是那種最不聰明的人,你知道她還在這兒嗎?”

“什麼?在這所房子裏?”

“不,不,在這個村莊裏,羅斯醫生——你還記得羅斯醫生嗎?”

我搖搖頭。

“我隻記得他是一個八十三歲左右的老頭兒。”

“那是萊爾德醫生。噢!羅斯醫生來到這裏隻有幾年,他還很年輕,而且熱衷於新思想,他對瑪麗-安吉莉克嬤嬤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她具有幻想事物的能力,你知道,這從醫學角度來看,顯然是最具吸引力的課題。可憐的人啊,她沒有地方可以去——在我看來,這真是非常瘋狂了,但是很感人,如果你明白我指的是什麼——嗯,剛才我講到,她沒有地方可以去了,所以,羅斯醫生非常好心地在村莊裏照顧她。我相信,他是在寫專題論文或者那些醫生們所要寫的什麼東西,當然,是關於她的。”

她停了一會兒,接著說道:

“但是,你是怎麼知道她的?”

“我聽到了一個關於她的非常奇特的故事。”

我把從瑞安那兒聽來的故事,又講給了姐姐聽。她非常感興趣。

“她看起來,就是那種可以詛咒你的人——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她說。

“我一直在想,”我說道,興趣更為濃烈了,“我必須見一下那位年輕的女士。”

“好的。我也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待她的。走,先去拜訪羅斯醫生。喝完茶以後,我們就到村莊裏去,怎麼樣?”

我接受了這個建議。

我在羅斯醫生的家裏找到了他,並且向他介紹了我自己。看起來,他是一個開朗的年輕人,但是,他性格上的某些東西很讓我厭惡。看來,要全部接受他非常勉強。

當我提及瑪麗-安吉莉克嬤嬤時,他的注意力突然變了。顯然,他對此很感興趣,我把瑞安的故事告訴了他。

“啊!”他若有所思地說道,“那就解釋了很多事情。”

他迅速地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接著說道:

“這確實是一個極有意思的病例。那位女士剛到這裏時,可以明顯地看出,她曾遭受過某些嚴重的精神創傷。同時,她還處於一種高度的精神亢奮狀態中,由於受到了某個奇異事情的極度驚嚇,她產生了幻覺。她的性格非常不一般。或許,你會同意和我一起去拜訪她,她確實很值得探訪。”

我馬上答應了。

我們一起出發。目標是一座位於村莊邊上的小房子。福爾布裏奇是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它的大部分地區都位於福拉河入海口的東岸,而河的西岸則太陡峭了,不適宜蓋房子,但是,那裏還是建了一些小住宅,它們都緊緊地依附在峭壁的一側。醫生的小房子正好位於河西岸峭壁的最邊緣處。從那兒往下,你可以看到福拉河的巨浪在拍打著黝黑的岩石。

我們正要去拜訪的那所小房子,就被包圍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中間。

“地區上的護士住在這裏,”羅斯醫生解釋道,“我已經安排了她和瑪麗-安吉莉克嬤嬤一起住。這樣,瑪麗嬤嬤就可以受到很好的護理了。”

“她的舉止是否正常?”我好奇地問道。

“一會兒你可以自己去判斷。”他回答道,微笑著。

地區護士是一個開朗的矮矮胖胖的小個子女人,我們到達的時候,她正騎在一輛自行車上準備外出。

“晚上好,護士,你的病人怎麼樣?”醫生喊道。

“和平常一樣。她正坐在那裏,交疊著雙手出神。現在,她懂得的英語還很少,我對她講話,她經常不回答。”

羅斯點了點頭,目送護士的自行車走遠後,他走上房子門口的台階,用力地敲了敲房門,然後走了進去。

瑪麗-安吉莉克嬤嬤正躺在一張靠近窗戶的長椅上。我們進來時,她轉過頭來。

這是一張奇怪的臉——有著蒼白、清澈見底的容貌,大大的眼睛裏似乎蘊含著無限的悲哀。

“晚上好,嬤嬤,”醫生用法語說道。

“晚上好,M.ledocteur①(①法語:醫生先生——譯注。)”

“請允許我給你介紹一位朋友,這是安斯特拉瑟先生。”

我鞠了一躬,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今天你感覺怎麼樣?”醫生詢問道,在她身邊坐下來。

“我和平常一樣。”她停了一會兒,接著說道:“任何事情在我看來,都不是真實的,那些流逝的是日子嗎——是月——還是年?隻有我的夢,在我看來是真實的。”

“那麼,你還在做很多夢?”

“一直是這樣——一直都——並且,你理解嗎?——夢看起來比生活還真實。”

“你夢到了自己的國家——比利時了嗎?”

她搖搖頭。

“不,我夢到了一個永遠不會存在的國家——永遠不會。但是,你知道它的,M.ledocteur,我已經跟你說好多次了。”她停了下來,然後突然說道:“但是,或許這位先生也是一位醫生——或許是一位腦科醫生?”

“不,不。”羅斯安慰似地說道。但是,當他微笑的時候,我注意到他的犬牙異常突出,這使我覺得他很像一頭狼。他繼續說道:

“我想,你可能有興趣認識一下安斯特拉瑟先生。他知道一些關於比利時的事情,最近,他還聽說了你們修道院的事情。”

她的眼睛轉向了我。淡淡的紅暈慢慢染紅了她的臉艦

“沒什麼,真的,”我猶豫著要不要進行解釋,“但是,一天晚上我和一位朋友吃飯,他向我描述了你們修道院的壞牆。”

“難道它們真的被毀壞了!”

這是一個無力的解釋,與其說是給我解釋,還不如說是給她自己解釋。接著,她再看了我一眼,猶猶豫豫地問道:“告訴我,Monsieur(法語:先生——譯注),你的朋友有沒有說過——那些牆被毀壞成——什麼樣子了?”

“它們被炸毀了,”我回答道,並補充說:“晚上,農民們很害怕打那兒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