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冬季,冷得很快,十二月底,拉開窗,含著霧氣的窗,一層冰淩,結著的霜,似春季綻放的花,精致美麗。
飄飛的雪花,鵝毛一般,紛揚落下。
屋裏,慕亦端著一碗中藥,喝下一勺,再一勺,送到蘇爾唇邊:“乖,張嘴。”
蘇爾低頭把玩著他的衣領,右手食指勾進衣扣,繞三圈,鬆開,再繞三圈,再鬆開......
慕亦輕輕地觸了觸她的手背,細聲軟語道:“爾爾乖,不喝藥,要紮針,很痛很痛的。”
蘇爾蹙著眉,視線移到冒著濃濃藥氣的碗,緩緩張開了嘴。
慕亦笑了,眉眼溫柔,“真乖。”
一碗藥,你一勺我一勺,喝盡。
兩個人都得了感冒,連今天已經喝了十天中藥。
蘇爾一直不願喝中藥,但她的身體這一年來折騰得太傷,必須用中藥細心調養幾年才能調養的好。
慕亦隻好陪她一起喝,再拿紮針嚇她,她才會乖乖張嘴。
再後來,每日的中藥對蘇爾來說就像喝粥一樣,再也不會覺得難喝了,因為喝慣了,味蕾對中藥的苦幾乎沒有了感知。
開春,慕亦帶蘇爾飛往美國治療。
此時的蘇爾,因日漸嚴重的病況,變得如初生的嬰兒一樣,失去了對外界一切的抵抗。
這一場治療,用時四年,所涉及的一切設備及藥物,皆是第一批,而蘇爾則是第一例臨床應用者。有效與否,研究醫師隻有百分之三十五的把握。
整個療程結束,蘇爾免疫力幾乎恢複到正常水平,再經過長期的膳食調理,身體不再瘦弱無骨,體重增長了十斤,體質屬於輕度偏輕,有獨立行走的能力,也會咀嚼食物。唯獨記憶,始終沒有恢複,連帶著不會說話。
這一年,慕亦三十四歲,蘇爾三十歲。
這個年紀,放在別的人家,大概有了兩個孩子。
加利福尼亞南部氣候宜人,常年平均氣溫二十攝氏度左右,可謂四季如春。
慕亦每天帶著蘇爾在荷摩沙灘散步,這裏每天都有來自世界各自的遊客逐浪、享受溫柔的陽光和沙灘。
這一年過去的很快,蘇爾始終沒有記起的跡象,慕亦想,記起來也還,記不起來也好,她總歸在他身邊,幾十年後,兩個人總歸是在一起的,這樣就足夠了。
又到了冬季,兩人回到慕宅,這個冬季,蘇爾沒有感冒生病,倒是慕亦直接燒到四十度。
慕亦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個五十年的夢,夢到他死在爾爾之前,彌留之跡,聽到她咿咿呀呀的哭喊聲,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徒勞地看著她在自己麵前哭。
過了很久,仿佛一個世紀,慕亦終於清醒過來,他看到爾爾坐在床邊,削著一個蘋果。頭很沉,他覺得自己沒有醒,不然,怎麼會看到爾爾在削蘋果呢?
又在做夢吧。
“慕亦!慕亦?”
“好久沒有夢到你喚我的名字......”
“餓不餓?你要吃蘋果嗎?”
慕亦微微動了動,張了張嘴,緩緩閉上眼睛,太久沒有做這樣美好的夢了。他不要醒過來。
“你在生氣對不對?你等了我那麼那麼久,我卻一直沒有記起來。Adair教授說最遲一年,超過一年,我沒有可能再記起來。是我不好,沒有在一年內記起來。”
“你說過,永遠不會生我氣的。”
“慕亦,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話到這裏,後麵因為哽咽而模糊不清。
忽然,溫暖濕潤的吻落在耳側和臉頰邊,隨後是慕亦一貫溫柔的聲音,因病帶著熟悉的沙啞,“我以為是夢,爾爾,沒有生你的氣。”
蘇爾頓了頓,順勢爬進床裏,窩進他懷裏,慢慢緊拽著他的衣襟,手指撫上他的額頭,她曾今用水杯砸過他的額頭,五年的時光過去,起初這裏淡淡的傷疤,已變得沒有痕跡,然而她記得很清楚,清楚得可以很確切地摸到曾今砸到的位置。
慕亦再次親吻她,似乎有些費力,他說:“沒有關係,以前的一切都沒有關係。沒有什麼比你記起來更重要。爾爾,你能記起來,我很高興。”
慕亦花了七年的時間,從等待到幾乎絕望。
蘇爾清楚地記得這七年裏的點點滴滴。除去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慕亦還誦經拜佛。待她到美國治療之前的那個冬天,慕亦咳嗽著,背穿著厚厚衣服的她,徒步百裏路到A市古詩,晨起誦經、敲鍾。祈禱佛祖庇佑,她能健康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