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貧窮的陰影
貧窮的傷疤,恐怕是一輩子殘留在人的心靈裏。即使你晚年的生活稍稍充裕,也很難從貧窮的陰影裏掙脫出來。 2009年秋天,兒子媳婦讓我們到美國的東部再走一走看一看。他們找到了一個華人旅行社,給我們參報了一個豪華旅遊團。同行的還有大慶來探親的老林老韓夫婦,旅行中有老鄉結伴,也不會寂寞孤單。 旅行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媳婦萬昕給了我們1000美元,說旅行團的費用已經交過了,這些錢就是你們這七天的飯費和零用錢。兒子說,渴了你們就買些礦泉水和水果,別舍不得花錢,給我們省錢沒什麼必要,也沒什麼意義,這麼大年紀了,千萬不能虧了自己。 老伴接過錢來還磨磨叨叨,說七天的飯費哪能用這麼多呀? 我掃了她一眼說,窮家富路,讓你拿你就拿著。 兒子和媳婦神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笑了。 美東旅行的第一天,算是報到,晚上住在紐約西郊的一個酒店裏。晚飯我們都沒有到餐廳去,隨身帶的麵包、雞蛋、香腸什麼的對付了一頓。第二天早上,我們到一樓的餐廳去吃自助餐。早餐很豐盛,牛奶、飲料、水果、沙拉,螃蟹、龍蝦、煎三文魚都有,品種有150樣之多。標價,每一人份17美元。我正準備選菜,老林悄悄地把我拉到一邊說,老王,這17美元合人民幣100多元哪!咱還在這吃嗎?這時,老伴和老韓也湊了過來,忿忿地說,這酒店的早餐太宰人,不能在這吃!同行的四人有三人不同意在這裏吃飯,我一個人還怎麼堅持?出了餐廳,我們到酒店的小賣部買了些香腸和麵包,用紙杯子接了直飲水,坐在大廳的沙發上也吃也喝的開始早餐。兩個美國人從我們身邊走過,都好奇地往這掃了一眼。上了汽車,華人導遊問我們,早餐吃的很好吧?我們一齊點點頭。導遊說,這個酒店的自助早餐很豐盛,烤牛排和北京的“東來順”涮羊肉一樣有名。安排住在這裏,就是讓你們用最低的價位品嚐紐約最好的美食。我們四個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知道怎樣接話才好。 旅行的第三天,我們住在華盛頓東北郊的一個酒店裏。晚飯是中式圓桌餐,菜有點鹹。吃完飯,我們四個人到酒店外麵的小市場去買水果。那兒的水果零售店賣東西也怪,蘋果論個賣,香蕉論對賣。1個蘋果1美元,一對香蕉1美元。我正想往塑料袋裏裝幾個蘋果,老伴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說,這1個蘋果合人民幣六七塊錢,買它幹啥?我無奈,放下了蘋果。老林拿起了兩對香蕉,也準備往塑料袋裏放,老韓也過來阻止了他,說,1個香蕉合人民幣3塊多,吃它不劃算。蘋果沒買成,香蕉也沒買成,我們隻好到酒店裏自己燒了開水喝。 旅途休息的時候,我們四個人常常在一起議論,為什麼咱們就那麼怕花錢呢?結論隻有一個,就是窮怕了。 老林和老韓都是遼寧海城人。老林當兵,轉業分到了大慶。老韓在小學當老師,投夫來到了大慶。他們到大慶的時候,正是大慶的創業期,工資低,住著幹打壘的小土房,又要供兩個孩子讀書,每一分錢都是掰成兩半花。有時錢不夠用,東挪西借,那張輕飄飄的紙,壓住了他們的心。盡管他們今天的工資漲了幾十倍,花錢還是放不開手腳,老韓到美國的女兒家來,穿的還是幾年前買的舊褲子。 我輟學回鄉務農,地龍溝裏刨食。汗珠子摔八瓣,掙的工分僅僅夠領口糧。錢就像我的冤家,不知道躲到了哪裏。到中學教書,每月的工資是36元5角,在學校吃一頓午飯,領到手的工資就是3張10元的人民幣。後來進了城,靠著瞎編混飯吃,仍然是單位的困難戶。年年困難補助,都有我的大名。一年春節,我狠了狠心,跟單位的一個同事合夥買了一箱橘子。橘子拿到家,兒子抓起來就咬了一口。我的心很酸。老伴發誓,將來有錢那天,就是龍心鳳肝有賣,也要買到嘴嚐嚐。今天,按理說我家不缺錢了,該吃的一頓飯,該吃的幾個水果,花錢怎麼就比公雞下蛋還難呢! 大女兒的婆婆,85歲,住在農村,兒女給她的幾萬塊零花錢攥在手裏就是不花。兒女問她,她理直氣壯地說,留著“過河”。貧困的這條河你已經趟過來了,還要過的哪條河呢?從心理醫學上講,她是嚴重的貧困障礙症。 英國人說,培養一個貴族需要三代;中國人說,改變一個窮人,也需要三代。 旅行回來,我們交賬,帶去的1000美元隻花了300美元。兒子接過錢,酸澀地搖搖頭,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