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承誌出身一個破落的書香門第,陽春白雪對下裏巴人終究是看不上眼的。與其指責他是見利忘義的陳世美,不如說門當戶對這種口號喊了數千年,堅不可摧總有一定的道理。條件相當的男女感情婚姻更為穩固,條件差異太大的男女即使走入了婚姻的殿堂,以後也會麵對雞同鴨講的無言尷尬。隻是,千百年來,兩性關係中,女性總是處於被動的地位。女人總是太依賴男人在自己生命中的意義,仿佛除了他以外的世界就是一片黑暗,任何人都難以再走進她的生命。
當日教授的女兒為了兩個人的前程,含淚打掉了腹中單兒。她躺在雪白的病淒婉地對著愛人哭泣,承誌,我們殺了我們的孩子。呂承誌抱著嬌美的女子不住地呢喃,別難過,我們會有孩子的,很多很多的孩子。
人生仿佛注定了無法美滿。當他們學業有成,功成名就,名字在對外開放後頻頻被國內媒體提及視為國人的驕傲後,這對賢伉儷依舊沒有子嗣。初到國外時生活的艱辛和常春藤實驗室裏的壓力讓從未真正意義上吃過苦的兩人狼狽不堪,不服輸的個性和骨子裏的驕傲逼得他們咬牙堅持。新妻手術後沒兩天就踏上了異國的土壤,在遙遠但平洋彼岸沒能調養好身體,雖然事後遍訪名醫,最終還是沒有再孕。
年輕時總以為一切皆無所謂,失去的東西以後終究會有。等到人生走完過半,才發現世事並不會按照自己預定的步驟一步步走。
呂品天始終沉默不語,桌上氣氛沉悶。呂承誌開始還有話講,後來發現隻剩下自己跟妻子就像講相聲一般很不正常,也漸漸緘了口。飯桌的主角隻盯著筷子上的銀鏈子發呆,最後終於動了,卻是撂在碗上,麵色平靜地看吳老板:“媽,我們回家吧,我想吃你做的蛋炒飯,要多放一點點豌豆粒,要很軟。”
“蛋炒飯?,來一盤正宗的揚州炒飯。”呂承誌急忙召喚服務員。呂品天製止他,臉上靜然無波:“我不吃外麵的東西。”
包廂裏沉默的尷尬,呂承誌訕訕地收回手。他麵對整個實驗室來自世界各地的研究員可以鎮定自若地運籌帷幄,他站在世界最著名的學府的講台上可以侃侃而談。可是對著十多年未曾謀麵的女兒,他卻啞了口,悲哀地發現自己的無能為力。他知道她沉默背後的抗拒,那種隱藏在安靜麵容下的倔強和漠然。看著自己,好像在看一個全然沒有關係的陌生人。
鄒揚陪著她步行回食神居,因為她不肯再坐上那輛黑色的小汽車。秋天的夜晚有清冷的涼意,連月光灑在身上都是淡淡的冰芒,白月光,那麼悲涼那麼傷。
“媽媽還是很喜歡他啊,我知道。我的小名是天天,她卻始終都叫我呂品天,我知道她是在想念爸爸。但我不想原諒爸爸,可不可以?我不管他當初有多少無奈多少迫不得已,他拋棄我跟媽媽都是不容置喙的事實。我不想原諒。如果我的生身父母都可以背叛我,拋棄我,那麼這個世間還有什麼值得我去信仰去追求?既然他當初選擇了拋下我們去尋找他的幸福,那麼我們也無需站在原地等他回頭,幡然悔悟我們對他有多重要吧。鄒揚,我是不是個很不孝的女兒,居然不寬容不懂事不隱忍,不去成全一個成功的學者去完美地彌補缺失的父親角色。我真是個很不識時務的壞孩子呢。”
她走累了,鄒揚拿過她肩上的書包自己拎著,憐惜地看她闃然的麵容。沒有悲傷沒有抱怨,淡漠地仿佛是在陳述別人的事情。他忽然發現這麼多年來他也忽略了她缺失的親情,因為她從來沒有表現出過她的,時間久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以為這些根本就無所謂。
“那你不打算跟他們去美國?”鄒揚忍不住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他覺得自己自私,卻抑製不住自己的情感。
“好遙遠的地方,我為什麼要去。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狗窩。去了那裏,除了我爸我就沒有任何人可以依賴。既然他當年能為了他自己的遠大前程放棄我,那麼當有更大的擺在麵前時,他會不會再度放棄我?背叛是一種習宮會上癮。”她笑笑,轉頭看鄒揚,自嘲般的揚起唇角,“覺得我很奇怪對不對?少年不識愁滋味,為求新賦強說愁。小屁孩一個,說這些稀奇古怪的話。但我真的就是這樣覺得,我不能容忍這種背叛。他背叛之前就應該清楚地做好準備去承受最壞的後果。換而言之,如果他妻子現在能生,他還會這樣千裏迢迢回國執著地想擔負起撫養我的義務嗎?我不過是他迫不得已後可以想到的最好選擇。舍棄了就是舍棄了,不要再披一層溫情脈脈的麵紗,我不需要,我媽更不需要。你看他對我媽說話時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我很惡心。即使他智商再脯地位再脯成就再大,這樣一個缺乏最基本道德修養的人,我還是鄙夷。他是誰?有什麼資格對我媽頤指氣使。我是我媽生的,看不起我媽就是看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