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奕舸嚴肅地跟呂品天談了一次,指出新朋友對自己過於忽視。小姑娘想到老師教育他們同學之間要團結友愛,心中有些愧疚,終於不再一下課就往鄒揚的座位上跑。她相貌生的齊整乖巧,成績又好,加上嘴巴甜,雖然常常跟同學們眼中的“異類”鄒揚混在一起,其他小小孩童卻沒有因此而產生“近墨者黑”的意識。唯獨季如璟不滿自己這個會講各種各樣稀奇古怪故事的朋友老是膩在臭小子身旁,害得自己一個故事永遠聽不到盡頭。她不知道,那個《臭蛋傳奇》是原創,作者乃食神居的吳老板,她還沒有打上“完結”兩個大字,豈會有說完的那天。
每天的空閑時間有限,小姑娘陪伴新朋友的時間多一點兒,跟鄒揚在一起的工夫自然少了。協調不好的時候,雙方都表示強烈的不滿。呂品天頭疼得很,試圖把兩撥人攏到一塊兒玩,卻總是不歡而散。她也糊塗為什麼她能跟雙方都玩好,他們就這樣互看對方不順眼。
在張奕舸家,電動小火車在塑料軌道上不知疲憊地跑。呂品天捧著鄭淵潔的《童話大王》津津有味地看。季如璟喜歡聽故事,卻不愛看故事,專門歪纏著她說話。張奕舸隻要一背著同桌,就對鄒揚不理不睬。鄒揚也無心搭理他,自己坐在一旁默不作聲。張奕舸家是民國時候留下的公館,走進去,就像是電影背景。烏木的地板,鋪著雪白餐布的梨花木飯桌,還有穹窿頂上吊下的水晶燈,皆咄咄逼人的讓小男孩渾身不自在。四個人中,唯有沉浸在皮皮魯和魯西西世界裏的呂品天小姑娘怡然自得。
鄒揚很委屈,感覺自己被拋棄了一般。好在每天放學以後的一個多小時沒有人跟他搶朋友,他們一起做作業,一起吃晚飯,一起看動畫片,然後在菜場賣完晚上菜的鄒爺爺就會接他回家。小男孩坐在三輪車的車廂裏,看著漫天如水鑽般璀璨的星子,跟踏著車子前行的爺爺唧唧喳喳描述今天他和小姑娘又做了哪些事。
隨著年歲漸長,食神居的客人們已經不大拿他們開玩笑,小姑娘發起火來可絕對不會有“顧客是上帝”的生意人的自覺。多年以後,鄒揚回想起這一段,唇角都會不由自主地逸出笑容;那些慘淡的歲月,也不是那般不可忍受。
鄒揚讀三年級的時候,他父親回到了小城,嬌妻在懷,衣錦還鄉。那些多年後出人頭地再報奪妻之恨的橋段沒有上演,他給父母帶回了新兒媳,給兒子帶回了新母親。鄒揚的後母沒有故事戲本裏的妖嬈,而是溫婉賢淑的女子。傳說她是書香門第的大,正在讀大學,偏生看上了浪子一般的鄒硯庭。然後偷拿了家裏三萬塊錢,跟著這個男人私奔了。丟下的未完成的學業和發誓沒有這個女兒、朝如青絲暮成雪的父母,這一切統統與她無關了。吳老板聽了這出活生生上演的樣板戲,歎了口氣抿著清茶道,她也不是什麼壞姑娘,隻是任性慣了,也自私慣了,知書達理的黃毛丫頭,陡然見到了霸王般的人物,覺得新鮮,難免迷戀。男人迷戀上壞女人,浪子回頭金不換;女人迷戀上壞男人,注定了要受一世的苦,流一世的淚。
說這話的時候她眼睛瞄著默不作聲的小喇叭,短短兩年的工夫,呂品天印象中那個愛說愛笑的喇叭姐已經木頭木腦的樣子。她家境不好,村長幫了她家很多忙,一半為了報恩一半也是到了嫁人的年紀,她嫁給了村長的兒子。可惜現代版碉螺姑娘沒有好結局,新婚燕爾的,丈夫喝兩口老黃湯就開始動手打她,一言不和,盛著熱湯的瓷碗便劈頭蓋腦的砸過來。小喇叭被打的受不了,又跑了出來,輾轉流浪,最後還是回到了食神居,跪在吳老板麵前,一個勁兒的流淚。吳老板原先怕她婆家找上門來,那一夥子全是粗蠻不講理的人物,跑來鬧一鬧,生意就沒法做了。後來問清楚她家除了已經過世的母親和跟著師傅出去做木匠的弟弟沒有旁人,村裏也不清楚她以前落腳的具體地點,這才有膽子收留她。
三萬塊錢在改革開放初期是筆不小的數字。那時候一個效益很好的單位的中層幹部一個月的工資也不超過一百塊。鄒硯庭腦子不笨,拿這筆錢跟著人去廣州進貨,倒騰了幾筆服裝生意就發達起來,在省城還辦起了自己的公司,底下有好幾個廠子。最初的興奮過後,想到遠在小城鄉下的父母和兒子,又風風光光地回來了。那天,整個悠閑寧靜的小城都轟動了,人人爭相跟著出來看熱鬧。無數漲紅的麵孔中,鄒揚漠然的臉,仇恨的眼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