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覺得我還是可以被搶救一下的。盡管無濟於事,至少能表達一下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類重視我的。但是把我生出來的那個女人不管,急吼吼的把我扔進了這裏。於是
我在向下掉落著
我似乎在空中已經落了很久。
現在已經沒有聲音,也看不見光影,我從不知道時間,也早已失去了空間,連一開始向下落時在耳畔尖利咆哮的風聲也聽不到了。
我想看,卻什麼也看不見,想聽,亦什麼也聽不見。
我明明有著眼睛,卻連黑暗都看不見。沒有光,也不是緊閉眼睛後的黑,而是空洞,什麼也不存在。
寧靜,安詳,寂寥,什麼也回憶不起來。
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我一個,無可言語的空虛,在身側彙聚。把我與整個世界剝離。
而她在井口等了等,直到聽到了物體落地的聲音,才小心翼翼的離開。
這種行為應該是叫做謀殺。
在人的世界裏會被處以極刑,即使是情緒殺,再即使謀殺我的是一個花容月貌的美麗少女而且她也隻是一時糊塗導致浪費了超越十個月來生出我這個從自己是受精卵開始就有意識的怪胎。
我就淡定得坐在她的的肚子裏被她用來纏綁隆起的肚子的布條勒斷了脊椎。
混蛋,年輕女人到底有多在意自己的身材啊?
現在我被扔進這種軟綿綿髒兮兮而且黑暗的地方不是讓我太愉快,真是非常嫉妒那些出生的時候就有醫生護士一起抱有幹淨的嬰兒床有美麗的奶嘴和母乳哺育的人類。
井底的淤泥其實很深,而我現在體重隻有兩公斤重,比一般嬰兒低了很多,所以我得以漂浮在這片淤泥之上而沒有沉沒。或者說,暫時沒有沉沒。
雖然我一開始就不是活的,也不需要呼吸。在出生時,恩,準確的說在出生以前我就已經死去。而且是淒慘的被勒死。我的頸骨以非常詭異的方式扭曲著,而我比鉛筆還柔弱的小手不足以幫自己矯正,雖然我也不知道怎麼矯正。
殺死人不應該是謀殺吧,不知道鞭屍算不算犯法。
我雙眼看不見,雙耳聽不見,甚至觸覺都非常微弱。雖然死人本身就看不見聽不見事物。
但我能感覺的到。那個誕生我的女人的腳步聲漸漸遠離,但我確實能清晰的感覺到她,血肉相連的關係是連空間都無法隔斷的。無論她到哪裏,我都會去,找到她....
但現在我卻漂浮在這淤泥上無法動彈。抬頭望穿井口
真是美好的月夜
但接著,我便無法寧靜。
因為太陽升起了。
光,無比刺眼,輝耀著的光,在無孔不入的刺入我身體與意誌。
我的身體在光的照耀下突然以不該有的速度開始腐敗,融入身下的汙泥中。本來蒼白的皮肉在陷入淤泥的瞬間變被同化,蠕動猶如活物。
欲望,本能,前世與來生,夢想,羈絆。似乎回憶起很多很多,好像用線將一顆顆珍珠串聯在一起,但一瞬間一端被放開,珍珠從線上灑落。在蹦跳的瞬間融入淤泥。
腐爛,風幹,龜裂,剝離。物質的軀體成為累贅,融合在井裏。再撈不出,再找不回了。
當身體泯滅,我不用睜眼,卻能看,沒有耳膜,卻能聽。光依然在刺入,我失去身體,但它卻在我心中凝聚,炸裂。
我體驗到從未有過的傷楚,無法形容,難以承記。
足以成為黑夜中最深惡痛絕的噩夢的回憶。
痛苦
痛苦
痛苦
痛苦
痛苦。
痛徹靈魂,刻入骨髓深處的痛苦。已經超越了肉體所能體驗到的極限。已經無窮無盡。
隻要,舍棄心,是不是,就能擺脫即使一秒也永無止境的痛苦?
我無法再繼續承受,即使泯滅也要消除這種痛苦。
誰要的話,便取去吧......
淤泥中暮然傳出笑聲,好像是人的聲帶發出了不該屬於人的聲音一般,瘋狂。無法實現願望,失去愛著的人們,被蔑視,被踐踏。
淤泥驟然隆起,又從中間深深裂開,如一張嘴一般將我的心含住。
似乎世間所有的不幸都在那一刻被強塞入我心裏,接著連同心,一起迸裂開,消失了。
我卻沒感到絲毫幸福。
我突然明白,
那炸裂的光和銘心的痛其實才是心,是愛
沒有心的人永遠,不會痛苦。
但也永遠,
不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