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淮城,人人羨慕的好地方。先前,太宗皇帝刀兵爭天下,把這大好河山從一片風雨飄搖手中拯救出來,重建成太平盛世、花團錦簇。待要定都時,太宗皇帝說:“青淮乃富饒神仙地。”一句話,成就了烈國都城——青淮。
距離建都已過百餘年,青淮百姓們微不足道地生或者滅,這熙熙攘攘的青淮城卻一直繁華熱鬧著。年歲流逝,太宗皇帝駕崩,神宗皇帝駕崩,青淮城經曆了兩場大的哀慟。如今,隨著新帝計光睿的登基新政,青淮城也褪去了哀敗的色彩,逐漸顯露出更欣欣向榮的勢頭。現在臨近年下,青淮各處更是一派歡歌笑語,家家戶戶都忙著張燈結彩,預備著過年節的物什。
然而,再怎麼家家歡樂,也免不了有人憂愁。
雲浣月就是那個滿腹憂愁的人。
雲家先前不過是個賣油紙傘的小商戶,生意一直不溫不火地做。到了如今的當家人、浣月的大伯雲天高掌事後,他頗有些破釜沉舟的氣勢,拋棄了祖傳的手藝,跟著青淮的幾個大商戶一起倒騰布匹。也該是他好運,青淮最大的布商陶家老太太不知怎麼就賞識了他,破例提攜,還撥了間鋪子讓他管。一來二去的,雲家雖然說不上大富大貴,卻儼然也是青淮城裏的小富戶了。也因為雲天高對家族著實有功,他在雲家便有著絕對的權威,縱然是侄女的婚事,也能全然不問老二雲天長夫妻的意思,自己做主——到底是借著陶家的光討生活,雲天高把雲浣月許到陶家去,多少也是討好陶老太太的意思。
浣月是全家最後一個知道自己要出嫁消息的人。雲天高去陶家交抽成,交完回來就對弟弟說:“我收了陶家的聘禮。”雲天長素來是個懦弱性子,吭哧半天也沒敢反駁,隻能回房跟自己媳婦沈曼卿嘀咕。沈曼卿也是個沒主意的,兩口子在家中本就一直仰人鼻息,大房那邊的話從來都是敢聽不敢言的,商議來商議去,兩人決議先瞞著女兒,等婚期近了再說。也算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女兒向來又乖巧懂事,總不至於叫父母為難。主意既然定了,便由著大哥張羅自己女兒的婚事。曼卿跟大嫂顧娥聊天時略露了幾分愁容,便被顧娥搶白道:“怎麼說也是嫁到陶家去,豪門大戶的,還怕月兒沒好日子過?月兒今年已經十七,正是好時候,你這當娘的,還要把這如花似玉的好閨女藏起來不成?你放心,我們做大伯大娘的,總不會坑自家孩子!”曼卿也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就這麼足瞞了浣月半月有餘,浣月隻覺得父母比先前忙碌不少,卻總不知因由。三天前,浣月七歲的弟弟泊遠下學歸來,茶也不喝飯也不吃,氣鼓鼓地就進了姐姐的房,浣月便問道:“怎麼今兒一回來就端著張鼓包子臉,可是書沒背出來,挨了先生的手板?”
泊遠哼了一聲,道:“哪裏有我背不出的書?我生氣,是因為沒人告訴我自個兒的姐姐要出閣,還得外人跟我講!”
浣月不禁失笑,呸他一聲:“你個小娃兒,從誰那裏聽了這些閑話?我好端端的在這裏,哪裏像要出閣?”
她一句話說完,就看見泊遠眼圈紅了,不由心底一慌,連忙伸手把他圈過來,放軟了聲調哄道:“怎麼了?怎麼了?是你學堂裏哪個壞小子胡扯,跟爹說了教訓他去!”
泊遠揉了揉眼,縱然是強忍著,也難免有些抽噎:“今兒我帶著奉棋去上學,路上遇見了陶元青,他叫我我沒理,結果他上來揪我小辮,還管我叫小舅子……“他說到這裏,抬眼偷偷看浣月,見浣月氣得變了顏色,連忙又接著說:“可是,我回來後問過娘了,原來陶元青沒胡說……娘說,月底姐姐你就要嫁到陶家去了。”
雲家和陶家這些年生意上來往,兩家的孩子互相多少有些耳聞。這陶元青是青淮有名的紈絝子弟,整日在煙花柳巷放浪形骸,據說之前還因為爭搶一位頭牌姑娘,指使家丁打傷了另一名闊少。陶家上下的打點,前不久才剛把這事平息下來。對這麼個人,浣月姐弟素來是嗤之以鼻的。她本以為泊遠所說,不過是陶元青討嘴上便宜。可是泊遠後麵的話,直叫她如數九寒天跳冰河,全身上下血都涼了。
嫁人,而且是嫁給陶元青?這麼大的事情,從沒人來問過她的意思。便說是婚姻大事不由己也罷了,可難道自己都不該被知會一聲嗎?
這叫她如何能肯!等她略微回神,才發現自己身子早已抖成秋葉一般,好容易才從口中擠出一句話:“我,我找爹娘去,我得問個明白!”
泊遠向來和姐姐一心,立刻跳起身拉住浣月的手,道:“我陪你去。”
小小的掌心裏傳來暖意,叫浣月一顆冰洞裏的心,多少有了些安慰。